且不说莱希施泰特公爵大人到底是怎样“证明”自己对皇太后陛下的忠诚,总之,在两个人私下商议之后,奥地利帝国接下来的外交政策也随之确定。
在皇太后的命令下,奥地利外交部正式通过驻法大使馆,向路易·波拿巴总统递上了邀请函,而总统也如同之前商定的那样,欣然接受了这份邀请,并且派出了一支友好代表团,前往奥地利进行访问。
这次访问,明面上是加强两国关系,实际上是为了路易·波拿巴总统接下来的称帝大业做准备。
很明显,总统已经完成了国内的政治势力整合,现在准备争取最后的国际支持了——或者说,哪怕得不到国际支持,只要各大国表现出冷眼旁观的姿态,那也足够了。
经过了两个首都之间的一番公文来往,再经过法国代表团的长途跋涉,等到这支代表团来到维也纳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月之后的六月中旬了。
虽然此时正值夏天,不过维也纳也并不炎热,相反在这个勃勃生机的时节,美泉宫水木繁盛,绿地芳草茵茵,精心修建和维护的植物园内,各种花卉争奇斗艳,正是一年当中招待宾客的最好时间。
就在这怡人的暖风吹拂当中,法兰西代表团一行车驾,悄然来到了美泉宫。
盛大的欢迎仪式也随之召开,皇太后陛下虽然不喜欢路易·波拿巴,也不喜欢围绕在他身边的那群野心家和革命党,但是她毕竟是个掌权已久的政治任务,在执行自己外交政策的时候,自然可以排除掉所有情绪,以最亲切友好的态度接待这一批尊贵的客人。
就在礼炮的轰鸣声当中,穿着绣金制服的禁卫骑兵们,排着整齐的队列,欢迎代表团的成员们走下马车,然后踏着铺好的红地毯,走入到了宫殿里,然后来到了宽阔的大厅当中。
大厅的地板上铺着地毯,两端的墙壁上有两排亮晶晶的玻璃长窗,窗与窗间的墙上都镶着玲珑的金色壁灯,在天花板上还描绘着一幅油画,众神或腾云,或骑马,或赤膊执戟,或挥刀砍劈,格斗搏杀的场面,逼真而又惨烈。
哈布斯堡家族几百年的富贵奢华,此刻正浓缩于这一个大厅当中。
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此刻主导哈布斯堡帝国的两个人,却是哈布斯堡皇室的两个姻亲……
就在大厅的中央,宫廷的主人,弗朗茨·约瑟夫一世皇帝端坐在了皇座上。他穿着一身军礼服,佩戴着最高等级的大十字勋章,亲自接待这支法国代表团。
年轻的皇帝现在已经接近20岁了,他年轻俊俏,举止文雅,因为从小受过严格的教育,所以精通多门语言,而且还具有相当丰富的学识。
不过,虽然才智过人,但因为从小由母后摄政的缘故,所以他接触的具体政务并不多,他也深知自己经验不足,因而极少干涉母后和首相的决定,大多数情况下,他还和年幼时一样,对母亲送来的文件直接御准,不多过问。
但是,年轻的皇帝终究还是皇帝,既然头戴皇冠,那么权力的欲望就会自然而然地滋长,随着年龄的日渐增长,皇帝开始不满于母后的强势,对各项政务的质问也越来越多。
虽然现在,皇帝和母后的相处还算是融洽,宫廷还能够作为一个权力主体来运转,但又有谁能够保证,随着时光的流逝,年轻的皇帝不会跟法兰西国王路易十三和路易十四一样,在成年之后不满于母后的专横统治,决心自己抢过帝国的权柄呢?
对于这种现状,首相阁下自然也是心知肚明,为了不让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发展,这几年来,他除了悉心教导皇帝各种知识之外,还开始渐渐地让皇帝参与到了决策当中,逐步让渡了决策权。
他尽职尽责地充当了母亲和儿子之间的缓冲带,并且竭尽自己的才智来维护这个老迈的帝国,试图让它重新焕发新生。
对于首相的良苦用心,年轻的皇帝陛下也看在眼里,所以他也没有表现出急迫心理,而是心照不宣和首相以及母亲达成了“逐步过渡权力”的默契,反正他自忖自己现在尚且年轻,等过几年之后大婚再考虑亲政也不迟——况且,母亲和首相这些年的治理功绩有目共睹,皇帝陛下也不想贸然改变现状,自己给自己制造麻烦。
至于民间传言当中,皇帝和首相大人并非明面上的表兄弟,而是有着“特殊”的亲缘关系,咳咳,那终究只是传言而已,要是造谣传谣被官府抓到,那是要吃很久牢饭的……
不管奥地利权力中枢未来怎样运作,总之,现在还是苏菲皇太后和公爵两个人说了算,除了皇帝之外,皇太后陛下和首相阁下,早已经等候在了这里,他们一左一右地坐在皇帝陛下身边,和陛下一起接待这一支代表团。
在皇宫侍从的引领下,代表团成员们来到三个人的面前。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
这个时刻,不光代表着大革命爆发之后,法国和奥地利持续半个世纪之久的敌对时期的结束;同样也代表着波拿巴家族正式复兴,又一次成为了欧洲舞台上举足轻重的头号玩家。
堂兄弟两人,分别在奥地利和法国掌权,此刻,他们正以家族的名义“合流”,准备共同去面对接下来的惊涛骇浪。
就在众人的注视下,代表团成员们,纷纷以最恭敬的礼节,向奥地利的皇帝陛下和皇太后陛下行礼致敬。
皇帝陛下和皇太后陛下也同样向他们致意,不过这种礼节性的寒暄没有人在意,所有人都等待着接下来的一幕。
没有让大家久等,公爵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步步地走到了众人的面前。
站在代表团队列最前的,自然就是这次代表团的团长,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热罗姆·波拿巴了。
当初的他,以年轻放荡著称,而如今的他,早已经年过六旬,两鬓斑白脸上也布满了皱纹,但是举手投足之间,仍旧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他一向是个乐天派,比起承担责任更喜欢享乐,年轻时招蜂引蝶年老了之后也不老实,而随着两个侄子分别在两个大国掌握大权,波拿巴家族东山再起,他也因此“水涨船高”,又有了以皇族身份享受生活的资本,因而就更加快活惬意了。
“艾格隆,我可总算看到你了……你果然如同传言般俊俏。”看到艾格隆之后,这位饱经沉浮的老亲王,心里自然也充满了感慨,“感谢万能的上帝,让你可以健康平安地长大,也让你可以在这个伟大的国家发挥自己的才能……”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些年来,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们因为罗马王居然不肯回法国领导复辟事业、宁可充当他们所厌恶的哈布斯堡家族的辅臣,一直都颇为微词,甚至还多次有人偷偷跑到奥地利,力劝公爵不要忘记先皇遗业和家族使命,而公爵一直也对此断然拒绝,两方甚至还因此发生过激烈的争吵。
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切都已经时过境迁,当初的争吵也随着路易·波拿巴总统的崛起而结束,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们找到了一个新的主心骨,但过去的争吵所留下的芥蒂,却还留在他们的心中。
当然,再过一段时间,所有人都会淡忘这一切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家族的“和解与团结”。
波拿巴家族重新在欧洲舞台上崛起,两个分支以后也将会密切合作,彼此扶持,让这个家族真正成为欧洲君主大家庭当中强有力的一员。
“我的叔叔,我也一直都很想念您……”在这种感人的‘寻亲’氛围下,公爵也展现出了应有的姿态,他动情地伸出双臂,搂住了自己的叔叔,然后用激动的语气说了下去,“对我来说,您就是我为数不多的至亲,我每时每刻都在为您的健康而向上帝祈祷……希望您能够在这里多呆一阵,让我可以尽我所能地热情地接待您,一偿多年夙愿。”
“当然,我非常乐意!我一直以来对维也纳都颇为神往,接下来能够有机会饱览它的美景和风土,这必然将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如果能够有你陪伴在身边那就更好了。”热罗姆·波拿巴笑着回答。
在众人的注视下,叔侄两个人以最亲切的语气和动作交谈着,毫无保留地展现出各自对亲情的羁绊。
不过,这终究只是一种公关表演而已,对公爵来说,虽说他是自己的亲叔叔,但是自己自从有记忆以来就没有见过他,自然也谈不上有多少亲近感。
在和叔叔寒暄过后,公爵又和代表团的其他成员一一见面寒暄,互通姓名,而这些人也都恰到好处地展现出了受宠若惊的姿态,纷纷向他们仰慕已久、也曾经远远追随过的罗马王陛下致敬。
虽然“罗马王”这个称号,早已经被公爵的外公老皇帝弗朗茨废除,公爵自己平常也仅仅使用莱希施泰特公爵这个略显平凡的头衔(他还主动拒绝了苏菲加封他的想法),但是对波拿巴家族的追随者来说,这是一个政治立场问题,哪怕他不用,他们也会继续这么叫——即使他们日后将不再是他的臣子了。
公爵以亲切而又淡然的态度,从容地和成员们寒暄,直到他来到了队列的末尾。
他先是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花香味儿,然后抬头一看,发现此刻正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年轻女子,正巧笑嫣然地看着自己。
她身穿着一条名贵的宫裙,华贵的白色绸缎和绒面布料贴身的裁剪,让她露出纤细迷人的颈部,以及白皙的肩颈,甚至隐隐约约还能看到已成规模的峰峦,胸口上还别有花饰形状的胸针,而在垂坠的裙摆上,则点缀着蕾丝花边、还有蝴蝶结和珠宝制作的花饰。
这一身打扮,不光将她的美貌巨细无遗地展露了出来,而且还让她显得耀眼而又富丽堂皇——恰如这座宫殿一样。
看来,这就是那位夏露·德·特雷维尔小姐了吧……确实如苏菲所言,是一个了不得的大美人儿。
不过,公爵从小就在皇宫长大,什么样的大美女都见多了,他对此本来早就有了“免疫力”,可是此刻他却恍惚间有些失神,好像脑海中涌上了一股莫名熟悉的印象,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又好像认识她很久了。
奇怪,这是什么情况?
正当他在思索之间,却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妙。
在这样的场景下,当着所有人的面,对一个年轻姑娘死死盯着,确实太过于失礼了……
而且,苏菲肯定会生气的。
一想到这里,公爵陡然就清醒了过来。
他眼角的余光微微转动,然后果然发现此刻苏菲的笑容里多了一丝黑线。
虽然苏菲没有说话,但是她眼神却颇为凌厉,艾格隆仿佛听到她在质问,“好啊,之前还说根本不会对这个小姑娘动心,现在一见面眼都看直了?!”
好在,这种尴尬的场面,很快被这个二十出头的姑娘给打破了。
“陛下,对您我一直都满怀崇敬……感谢上帝,让我能够得到觐见您的机会……”她一边说话,一边从容地向公爵屈膝行礼,态度极为端正,仿佛自己真的是来“朝圣”的一样。“我叫夏露·德·特雷维尔,是皇帝麾下的骑兵将军维克托·德·特雷维尔的孙女儿。”
久经世故的公爵,当然不会被这种场面话所迷惑,不过从这个女子如此流畅自然的言行当中,他也能够看得出来,对方确实是见过大世面的,不是一个纯粹的“花瓶”。
“很高兴见到您,德·特雷维尔小姐。”公爵轻轻点了点头,“请问,我们在哪儿见过吗?”
这个奇怪的问题,让原本从容的夏露,脸上闪过了一丝迷惑。
如果换一个场合的话,她只会觉得这是极其拙劣的搭讪,然而此刻罗马王却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
“很抱歉,陛下……我过去未曾得到过这样的荣幸,毕竟您从未到过法兰西,而我之前也从未到过奥地利。”片刻之后,她老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也对,明明应该是这样子的,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有一种熟悉感挥之不去呢?公爵扪心自问。
不过,即使心里疑惑,他也知道,自己不能继续和对方纠缠下去了,无论是从礼节的角度,还是从别的角度。
“看样子是我想差了……请您见谅。”他勉强地笑了笑,然后向对方挥手致意,“祝您在维也纳玩得愉快。”
接下来有机会再好好探探底吧……公爵心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