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见着黎宋卿?”方剑雄还在养伤期间,一般的客人自然是不见的。老师孙宝琦来了,自然要见上一见。这两日来探望的人很多,唯独没见黎元洪,故有此一问。
“据说是家里的葡萄架子倒了,脸上被抓的全是痕迹,不敢出门。我看是心存畏惧,不敢来见扶国。”孙宝琦不是人云亦云之辈,黎元洪闭门不出,都能分析出一二三来。
一直呆在边上相陪的李慕言知道一些底细,笑着解释道:“大帅遇刺,黎宋卿心存畏惧是肯定的。不过家里的小妾文绣因为一个叫沈佩贞的女人,也确实是打翻了醋坛子。这个女人有点意思,新潮浪漫,长的又有点姿色,跟黎宋卿有点说不清楚点关系。据查,黎宋卿给了她一万大洋,被小妾文绣知道了,家里打翻了天。死活要黎宋卿把沈佩贞撵出武汉。”
方剑雄可不知道这个沈佩贞的来头,历史上在民国初年的女界大大的有名。后世有学者高芾著书《野史记》,戏称此女为“政治宝贝”。最有意思的是,此女在历史上的名片上头有一行小字“原籍黄坡,寄籍香山,现籍项城。”这是个很有争议的女人,辛亥之初于天津曾积极谋划革命,事败而走,不失为一时豪杰。民国历史上争议人物很多,但是可以肯定此女是很有政治抱负的。(题外话不多说,大家去找资料看吧。白居易有诗云:向使当初身便死。一身真伪复谁知。读民国史,觉得很多人都能适用这句。)
“什么新潮浪漫,不就是一个交际花么?不提也罢!老师,您辛苦一趟,去拜访黎宋卿,让他安下心来。他现在是国防军副司令,共和党副党首。军务上的事情不怎么管了,政府事务大可以去过问一番嘛。”方剑雄这么说,孙宝琦自然领会精神。不让黎元洪碰兵权。这是红线。其他的,随便他去折腾。方剑雄要成大事,就得什么人都用。要有容人之量。孙宝琦还是很愿意看见这一现象的。说起来黎元洪也挺惨的,没了军权,就是砧板上的肉。南京临时政府推举他为副总统,也没敢答应去上任。
孙宝琦如今过的甚为滋润,军队上的事情他不怎么管,地方上的事情,两省官员见着他那都是乖乖的。什么民选省长,孙宝琦手握监督之权,想收拾谁就收拾谁。不过孙宝琦不会乱来就是了,只要好好的为方大帅效力的。自然不会去为难。
孙宝琦没有多留,欣然而去。留下来的李慕言低声汇报:“蔡元培傍晚能到,卑职的意思,干脆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方剑雄摇头否定这一建议,笑道:“鹤卿先生不是一般的同盟会员。德操高洁,君子之风。对待鹤卿先生,一定要恭敬。这样好了,我去码头迎一迎。其实鹤卿先生这样的大才,我是很希望能为己所用。可惜,声望不足。难啊!别看现在风光,多少人骨子里未必能服气我,今后如履薄冰的路还很长啊,慕言先生。”
这话有点一语双关的意思,李慕言赶紧站起,躬身笑道:“卑职牢记大帅教诲,一定小心任事。”话是这么说,心里则在暗暗的盘算,从老家来的那几个亲戚,打发点银子让他们回家去吧。本来打算安排几个位置的,现在不敢了。
暮色之中的长江被夕阳浸泡成金色,粼粼波光席卷着白浪东去。悠长的汽笛声打断了蔡元培的思绪,站在甲板上看着江轮靠岸,蔡元培对于这一趟的行程并没有太多的信心。尤其是发生了两起刺杀案的当口。
消息是刚刚才知道的,昨日上午方剑雄遇刺,夜里陶成章遇刺身亡。听闻之后,蔡元培对临时政府的前途的信心,蒙上了一层阴影。陶成章死了,这对于蔡元培来说打击沉重。同为光复会的发起人,尽管后来蔡元培不能认同陶成章的政治主张和倒孙举措,但是听说他遇刺的消息,还是感到了深深的悲伤。
蔡元培很清楚,陶成章之死跟浙督之争有关。这才是蔡元培深感悲伤的根源吧?怎么说呢?临时政府建立,尽管前路艰难,但是蔡元培坚信能走下去。可是接连发生刺杀案,被刺的对象是曾经的革命同志,这怎么不叫人痛心疾首,不叫人对这个政府的前途产生质疑?
码头上戒备森严,挎着冲锋枪的卫兵随处可见。三辆黑色的轿车停在码头上,站在岸边的是孙宝琦、黎元洪。仅仅是看见这两位,蔡元培多少有点失望,这一趟来的任务成败,关键还是方剑雄。他不来,说明了什么?武昌的气氛,凝固的让人担忧。
强忍失望,蔡元培扭头看了一眼身边一脸平静的张謇,这一位是主动要求一起来的。张謇自武昌举义之后很活跃,他的政治倾向不太明确,但是很明显的不会支持临时政府。这一趟主动跟着来,恐怕另有文章。
码头上见面,一番客气之后,孙宝琦领着蔡元培来到一辆车前,做了个手势道:“鹤卿先生请上车。”
蔡元培客气了一下,弯腰上车时却愣住了,车里头居然已经有人在,并冲他艰难的微微一笑。方剑雄的身上还绑着绷带,脸上的苍白不像是装出来的。
“扶国,你这是?”蔡元培吃惊的问了一句,方剑雄似乎说话都有点费劲的样子,笑的很勉强:“鹤卿先生乃当今大贤,剑雄说什么都要迎一下。奈何身体不便,只能在车上等着。”
“扶国……。”蔡元培有点不知道该说啥才好,心里热乎乎的。
车子在路上时,方剑雄调整了一下坐姿,靠着车窗对蔡元培道:“鹤卿先生来此的意思,我心里是明白的。先生请放心,尽管政见不同,本人对临时政府并没有敌意。不过临时政府里的有些人,必至我于死地而后快,这倒是真实存在并发生的事情。”
蔡元培想解释一句,方剑雄抬手示意,继续道:“鹤卿先生听我说完!我已经下令让部队撤出当涂,现阶段留守芜湖的部队只保留一个师。请鹤卿先生转告孙先生,陶成章死的太冤了,不能妥善处理,必将寒了天下人的心。革命队伍里的内部争斗,本人绝对不允许上升到致人死地的程度。刺杀我的人和幕后指使者,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最后这句话,蔡元培听明白后脸色变了,连忙追问:“怎么,杀手查到了?”
方剑雄笑了笑道:“查清楚了,明日将对外公布,这里不方便透露给先生知道。”
蔡元培顿时心里暗暗叫苦,想说点啥又无从开口。方剑雄一番话和态度,本身就很说明问题了。“怎么会这样?怎么能这样?”想到陶成章的死,蔡元培也有悲愤难言之感。
方剑雄接过话道:“怎么会这样?是啊,开始我也想不明白,后来想明白了。无他,革命队伍中的个别人,眼睛里只有自身利益,当自身利益受到挑战时,便毫不犹豫的朝挑战者下毒手。这种人在革命队伍中,不能算一个革命者,只能算是一个投机分子。因为,他们看重的是革命带来的利益,而不是这个国家的前途和未来。”
车子还在往前,蔡元培却久久无语,面带苍凉,未了悠悠的一声叹息作罢。这是一个明白人啊,还是一个厚道人。都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肯背后说人。
方剑雄以有伤在身为由,将蔡元培丢给了孙宝琦很黎元洪。回到住处,见尹家姐妹正在院子门口徘徊,见车来了一起看过来,方剑雄下车时动作艰难,姐妹俩一起上前来扶。
“方大哥,您怎么出去了?一点都不爱惜身子。”尹维峻眼里全是泪水,没控制好哗哗的往外冒。方剑雄见其流露真诚,心里多少有点惭愧,还得继续演下去,低声道:“蔡元培先生代表南京临时政府来了,我去迎接一下。”
“南京临时政府哪有好人?陶大哥也被他们害死了。”尹维峻愤怒的骂了起来,方剑雄苦笑道:“不能这样说,临时政府里头,好人还是有的。蔡先生就是一个好人,厚道君子。别人我可以不给面子,他的面子我要给的。”
尹锐志一直没说话,这会扶着方剑雄往里走着,突然道:“我们回来的时候,唐姐姐去了南京,怎么劝都没用。她说要当面问问清楚孙先生,到底是谁在抹黑您。”
方剑雄一愣道:“唐群英么?任侠义气之辈,我看她还得让人忽悠的找不到北。”
尹维峻轻轻的推了一下方剑雄的手臂,低声道:“您还有心思说笑。”
到了房间,姐妹俩扶着方剑雄躺下时,外头传来窦青梅的声音:“我要进去,平时扶国身边全是我伺候着。”
方剑雄闻声一愣,看了一眼齐二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