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充不大,但是也不算是小,最重要的是南充有个宝。
南充有盐场。
人离不开吃盐,但是川蜀之地,并不能像是沿海一样,靠着海边的晒盐来获取盐分,而大自然的解决之道,便是准备了岩盐。
南充有川蜀,或者说是西南较大的下沉盐场,开采岩盐,向来就是南充的福利,毕竟岩盐这个玩意,又不需要什么成本,至于花些人力什么的,那简直就提都不用提,一堆贱民的劳动力,能值几个五铢钱?
雷铜当初到了南充之后,便舔到了南充的咸味,便一发不可收拾,简直就是将南充视为了自家的摇钱树,命根子,当年刘焉还活着的时候,想要转调雷铜去其他的郡县,甚至要提雷铜的级别,但是雷铜死活不肯,一方面装病,一方面甚至不惜出重金收买了张松等人说话,最终还是成功的留在了南充。
别看岩盐一份也没有多少钱,但是耐不住量大啊,谁都离不开,不管是军队还是老百姓,别的像荤腥什么的,没有也就没有了,但是没有盐,人就没有气力,就连牛马都知道时不时要找个咸的地方舔一舔。
这些年头下来,雷铜靠着吃盐,很是积累下不少的身家。因此对于雷铜来说,谁在川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雷铜依旧还是在南充,这就够了,其他的事情么,于雷铜无关,爱咋咋滴。
不过,城门失火,池鱼迟早要遭殃。
这一天,雷铜在南充的家中,就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啊哈哈哈……”雷铜哈哈大笑着着,快步上前,“竟然是元雄来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吴班微微笑笑,拱手说道:“贸然前来,还望雷氐王海涵。”
雷铜摆手说道:“不要称什么氐王,某就是……呃,大家都是兄弟,就不用那么客气了……哈哈,哈哈……”雷铜原本想说是刘璋帐下一小将,大家都是同僚什么的,结果一想到现在似乎讲这个也并不合适,只能是略显得有些生硬的转了口,以大笑来掩饰尴尬。
雷铜在史书上似乎只有寥寥几笔,但是实际上雷铜在川蜀并非是一个无名无姓的小人物……
雷铜是氐人王。当然,这个什么王都是有些水分的,大体上就是一个大部落,或者是几个小部落联盟的统领性质。
氐人,算是最早一批认同华夏文化,并且主动融入其中的一只民族吧。氐人和羌人差不多是同一个历史时期上的产生出来的民族,但是氐人相对来说和华夏走得比较近,交往也比较密切,虽然说现在也算是还保留着一些各自的政治体系,但是大多数依旧是依附在大汉政体当中,雷铜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在整个的川蜀地区,像雷铜这样的有很多,比如杜胡,比如袁约,这些人一方面是自己部落的统领,一方面也是归属于刘璋,或者说归附于川蜀的大汉政权之下的将领,是一个很普遍的现象,川蜀之地的人也都习以为常了。这就像是在后世当中,虽然很多人知道雷氏其实也依旧是是少数民族传进来的,但是并不会特别将雷氏看成是什么少数民族一样。
氐人虽然不像是人一般的好战,但是真要闹腾起来,也不会比人差多少,因此除非是想要一举清扫境内的少数民族,否则大多数情况下,对于少数民族的举动,都是用安抚和拉拢为主,这样的手段,一直到后世依旧在沿用。
不过么,拉拢和安抚手段,也就是通常用用,就是给其他的氐人或者是人看的,若是不听话,该动手的时候依旧动手……
这一点,雷铜也不傻,所以当吴班前来的时候,虽然雷铜嘴上哈哈哈,但是心中却是在敲小鼓。
“元雄来此,真是蓬荜生辉!”宾主落座之后,雷铜哈哈笑着,“今日且放开规矩,不醉不归!其他闲杂事务,明日再说!”
吴班并没有理会雷铜的话外之意,毕竟他特意冒着风险来到了南充,难道就是为了找雷铜喝酒吃肉?虽然说在汉代,亲亲相隐几乎是默认的一个规则,但是谁能保证雷铜不会转脸就将吴班给卖了?因此,能够早些将事情办完才是正理,至于什么吃喝,到哪里不能吃喝?
“雷氐王倒是自在……”吴班笑了笑,“不过这自在恐怕是没有两天了吧……”
雷铜见吴班说得不客气,纵然有些城府,依旧是觉得不痛快,脸上的笑容不由得收了收,看着吴班说道:“莫非吴兄欲讨某不成?”
“岂敢岂敢……”吴班笑笑,说道,“只不愿见雷氐王自寻死路尔……”
雷铜哼了一声。
“盐铁,乃国之重事尔……”吴班不慌不忙的说道,“以雷氐王之见,征西将军与吾主刘益州相比,谁更胜一筹?”
雷铜“哈”了一下,说道:“元雄到底想要说些什么,不妨直言!”
“两家兵事么,如今倒也难说,吾主新得荆州牧刘景升之援,如今征西人马亦不得进……毕竟吾主与荆州牧皆为汉室宗亲,自有守望之意……此外,吾主宽厚仁慈,纯良至诚……至于征西将军么……”吴班笑笑,意有所指的说道,“某就不太了解了……不过,想必雷氐王多少应该知晓一二……”
“南充之地,城虽不广,田亦不丰,奈何此地产盐啊……”吴班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然后说道,““纵然此时征西未有所动,呵呵,雷氐王……不知雷氐王又能留于南充几日?”
雷铜的脸色总于是沉了下来,这个事情向来就是他的逆鳞,也是他一直担忧的问题,虽然说徐庶来了之后,也没有表示说要调动他,但是雷铜他知道,其中过半还是安抚之意,若是到了将来……
历史上,雷铜也是见到了刘备并吞川蜀之势头已成,加上川蜀士族大多数也投向了刘备,雷铜便也投了刘备,以此来保全自己的地位和利益,然后和张飞共同镇守巴西了一段时间,随后便在和曹操争夺地盘的战斗当中战死沙场。
虽然历史上对于雷铜这样的人,向来就是少用笔墨,甚至有时候连写都不写,但是从一开始能和张飞联合治理巴西郡,然后变成了征讨曹操的先锋将,最后默默无闻的死去,连多一点描述都没有,也就很能说明一些问题了。
没有任何一个政权,会长时间的容许自己治下还有什么政治小团体,尤其是像雷铜这样,还能有地方武力支持的团队领袖。
其实雷铜也有些犹豫。
和历史上不同,当年只有一个刘备和刘璋在争夺川蜀,而且不管怎么看,刘璋都是成不了大器,也无力回天了,因此除了个别的一些死忠派之外,大部分人都是树倒猢狲散,然后再选新的树,所以雷铜当时的选择也不太为难。
然而这一次刘璋竟然有荆州的援兵,这就和雷铜之前想象的刘璋会速败的结果不太一样了,并且局势也越发的混乱起来,虽然说征西当下似乎有些优势,但是征西毕竟是擅长于骑兵,这川蜀之地骑兵就等于是基本用不上,那么就等于是征西要用自己不擅长的一方面和刘璋以及荆州兵进行对抗,这个自然是上下一落差,区别就大了。
再加上雷铜原本就不是什么智谋超群,可以动不动就摇着扇子,出口便是天下大势的人物,所以雷铜这些天,同样也是烦忧不定,吴班这一番说辞,很是浅白,也直直的戳在了雷铜的痛处。
不过雷铜同样也是知道,反复小人是最不受人待见的,现在已经算是投了征西,然后若是又转而又投了刘璋,若是刘璋最后胜利了,多少还好说,如果是征西最后胜利了呢?
见雷铜迟疑,吴班决定给雷铜下一记重药。
“好叫雷氐王得知,也算是尽某一番同僚情谊……如今荆州牧人马已是北进……”吴班微笑着说道,“征西之兵不日即退,届时雷氐王……”
雷铜心中一跳,脸上却勉强维持着正常的颜色,打着哈哈说道,“某不求高位,只替南充父老所忧,不欲其受兵火之害也……此愿此心,可昭日月!若真是征西兵退,刘益州欲加罪于某,亦无憾也!”
吴班不理会雷铜的嘴硬,也没有揭穿他,而是继续说道:“荆州北进,又岂会置南充不理?”
雷铜终于是色变,追问道:“元雄莫要说笑,南充此地既无丰田,亦无富户,乃贫瘠之地也,纵然荆州北上,岂能来此?”
“雷氐王说得也是……”吴班点点头,“不过,南充有盐啊……某曾闻荆州之内有谋,欲掘汉水……呵呵,如此一来,便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毁了南充盐场,使得征西人马无盐可用……”
雷铜发现自己后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一片汗湿,穿堂的凉风吹过,便是一阵的透骨寒意,咬着牙,死死的盯着吴班说道:“不知何人献此毒策!好生恶毒!”
掘开汉水,不一定会给南充城墙造成多少的损坏,也不见得会给南充城内造成多少的灾难,但是一定会给原本就处于低洼地带的盐场造成极大的破坏!
虽然水流迟早会退去,但是这盐场想要恢复生产,就不是一两天能办到的了,甚至要花上大半年,甚至是一两年的时间,而在这个空白期之内,为了恢复生产,也就意味着要投入大量的钱财物力去将灌进了盐场之内的淤泥给重新掏出去……
雷铜真的是动怒了,也是恐惧了,他无法想象失去了盐场之后的恶劣情形,也无法忍受自己的钱财要承受如此大的损失,当然,雷铜现在也已经差不多将南充的盐场看成了是自己财产的一部分,丝毫不记得原来这个盐场究竟是属于谁的。
雷铜死死的盯着吴班,额头上青筋一跳一跳,心中急切的盘旋过几个念头,最后还是没能下决心,只得咬着牙说道:“元雄到底想要些什么?!”
吴班低声说道:“某想要的,也不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时辰而已……”
“时辰?”雷铜疑惑的说道。
吴班点点头,“对,时辰。”
傍晚,清点了大半天的运粮官总算是核对好了数目,然后提起笔来,在木牍之上确认签名,勾勒画押,又连忙令手下将盐袋整理捆扎好,准备和粮草饲料等等一同运往广汉。
兵马一多,对于当地的粮草物资来说都是一个很大的压力,南充这里算是最后一站,从南充调集了岩盐之后,便会从汉昌阆中运来的粮草一起,送到广汉前线。
为了防止被敌军轻易地堵截,通常来说运粮的频率都是不固定的,再加上从各个县城出来,到下一个县城之间的距离都不是很远,最多也就是三五天的时间,因此来说,就算是对方斥候探知了运粮的队列,然后想要回去报信,一来一回之间,等组织好军队兵卒出来,可能运粮队已经到了下一个安全的站点了,也就失去了在半途之中拦截的机会。
为了防止粮道上出问题,一般还会特意先期派遣些骑兵步卒进行巡逻,加上走的都是官道,往来的人流相对来说也不算是特别少,因此如果说是埋伏的话,为了不让往来人流发现暴露行踪,就必须在比较远的区域埋伏,而像是川蜀这样的地形,就算是有战马也用不上,真要是埋伏得很远,就算是有心想要来劫道抢烧粮草,一路喊着翻上几座山头再冲过来,能存下多少体力拼杀?
搞不好被运粮队反杀回去,那简直就是作一个大死了。
因此,最关键的,便是能精准的掌握运粮队出发的时辰,然后再准确的时间,准确的地点之上以逸待劳……
负责对接的南充文吏一边收着木牍笔墨,笑嘻嘻的问运粮官:“校尉可是要连夜走?这山路可不好走啊!”
运粮官瞄了文吏一眼,也没有在意,随口回道:“那个傻子会半夜走山道?今夜城中休整,明日天明再出发。”
“那是,那是……”文吏呵呵笑着,点着头,然后便捧了木牍笔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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