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怡刚回到家,就被双胞胎哥哥袁珂拎到了一边,“我跟你说过了,没事不要顶着我的模样出门,好吧,就算要出门,也拜托你别去那些万人瞩目的地方,悄悄的,低调的,这不,自找麻烦了吧?”
袁珂一脸无奈地望着那张几乎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忍不住碎碎念起来,“那位米老太太说,那什么庆国公叫米什么的,是在外头看见过你,一见之下倾了心,所以央求着她来求亲的!”
他挑了挑眉,“若不是你到处晃悠被人瞧见了,怎么会有这样的麻烦?”
先不提庆国公米浩瀚是个什么样的人,就说那位米老太太,可是个惹不起的**烦精。她是娘亲娘家二伯母,自从安宁伯府分家之后,就和独子崔五爷搬到了外头独立开府,原本两家因为一些陈年旧事不怎么来往,但后来有一回,崔五爷在外头遇到了一点小麻烦,父亲顺手给解决了之后,米老太太似乎就赖上了袁家。
不论有什么事,她不先去找本家侄儿安宁伯崔谨,也不去找她显赫的娘家庆国公米府,更不会去麻烦儿媳妇宋氏的娘家,一准儿会先跑到袁家来求。
三五回后,娘亲也觉得烦,总是找借口推脱,但米老太可不是寻常人,她总能七拐八弯地找到父亲那儿去。男人嘛,脸皮薄,米老太又是崔家的亲戚长辈,那点事在父亲看来又却是不是什么大事,总是拗不过情面给办了。长此以往,米老太就越发觉得她和袁家的关系好,时不时地前来走动了。
这不,毫无自觉的米老太除了千方百计要把自己娘家的侄孙女们介绍给自己,还将主意到了自家妹子身上,对此袁珂觉得真心不能忍。
若说米浩瀚是个了不起的青年才俊便也罢了,但那位年轻承爵的庆国公可是个花名在外的浪荡子,自家妹子那样纤瘦柔弱的小可怜儿,若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岂不是羊入虎口吗?她那小身板,必定无法承受的。
他可舍不得自己细心呵护的妹子去别人家受苦,他还想她多活几年呢!
袁怡看见哥哥眼中的宠溺,顿时心情愉快起来,她吐了吐舌头,“哥哥,你有没有想过,那位庆国公看上的或许并不是我,而是哥哥你呢?”
她忍住笑,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每回出门可都是打扮成你的模样,你也知道的,我都穿了垫了垫子的鞋,从个头上来看也只比你稍微矮一点,不过只是身量比你瘦一些,若不是亲近熟悉的人,可分辨不出来谁是谁。那个庆国公虽然也算咱们家拐着弯的亲戚,可和咱们一点也不熟,他怎么就能看了一眼,就断定看到的人是我?”
袁怡见哥哥的表情慢慢垮了下来,不由继续会心一击,“正常看起来,不都会认为自己看到的是袁珂大人你吗?”
她掰着手指道,“就像上一回包大人家的三小姐,在彩绸坊见了我之后,就心心念念地爱上了袁家的珂公子那样,说不定庆国公米浩瀚是个喜好男色的家伙,他看上了哥哥你,但却没有接近你的借口,所以才会叫人来咱们家向我求亲,这样才说得通啊!”
袁珂脸色一黑,“怡儿你真是……”
他一边摇头一边拎着妹子往藏香园走,“我得跟娘亲说说了,总是这样纵容你出门去那些酒楼茶肆龙蛇混杂的地方,这是要出大事的,瞧你,好的没有学会,倒学了满口的胡言乱语,真正是不管教不行了!”
藏香园内,崔翎赶了儿子走,就把女儿拎在身边,“这几天先不要出门了,惹不起,躲着吧。”
对于庆国公的求亲,她态度是十分明确的,“庆国公这个人,据你爹说是个前程广大的,将来或能位极人臣。但咱们家不需要能干的女婿,爹娘只希望你能遇到一个待你好的,能让你一辈子快快乐乐过的,不拘身份,哪怕是平民都没有关系,只要他对你好。所以,你不必担心这门亲事,你大伯母那,我也已经表明了立场,她向来疼你,不会为难你的。所以,这件事,你不要放在心上,只当不知道吧。”
袁怡笑眯眯地依偎在母亲怀中,“我就知道娘亲会为我打算周全的,我不放在心上。”
她的目光闪了闪,“我的心太小,放得下的东西太有限,才不会将空间浪费在这些没用的地方呢,我只会将好事记在心里,把和爹娘哥哥弟弟开心快乐的事存在心上。”
崔翎轻轻叹口气,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问道,“听说你又去了茶楼?是……是因为莫将军吗?”
她语气里满是小心翼翼,很是不想提及这个敏感的话题,可是身为母亲,她却不得不要提起,好了解女儿内心真实的想法。
袁怡身子微微一怔,随即苦笑起来,“总是瞒不过娘亲。”
她的眼睛微微有些湿润,“虽然我和他注定不能成为夫妻,但晓得他即将得胜还朝,心中总还是有几分激荡的。听说和夏国一仗打得艰难,我便想晓得细节……就算只是说书家言,也总好过一无所知的好。”
崔翎心中一疼,连忙将女儿搂入怀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好孩子,娘亲可没有责怪你的意思,你和莫将军之间,原本可以成就一段旷世佳缘,只可惜……说起来,也是爹娘亏欠了你。”
威武将军莫青禹出身寿宁伯府,却是寿宁伯在外头的私生子,认祖归宗时,经过好一番周折才终于记入了莫家的族谱,但尽管如此,因为他外室子的出身,却还是成了茶叶饭后的话题,贵族子弟之间,对他是多有不屑的,以至于他到了十七八岁,都没有婚配。
倒不是嫡母不仁,不愿给他说一门像样的亲事,实在是,当初的事体闹得太大,盛京城中门当户对的人家没有肯作这门亲事的,但若是挑个外省小门小户的女子,一来也没有这个合适的人选,二来总显得嫡母苛待他了。所以一来二去,他便被耽搁了下来。
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莫青禹一直到二十岁时仍旧无人问津,却引起了袁五爷的注意。
镇国公府袁家从来都不是那等拘泥于小节的家门,袁五郎只看到了莫青禹身上的闪光点,坚强,隐忍,宽容,大度,正直,又有着对细节处的细心敏感,觉得这真的是个十分出众的青年,不把他抢回家来当女婿可真是浪费,便有意要培养一下他和自己十四岁的女儿袁怡的感情,有事没事便将小莫往家里带,像个真正的后辈子侄一样地亲昵。
渐渐的,小莫就和怡儿熟悉了起来,彼此情投意合。
原本郎有情妾有意,袁家已经认可了小莫这个女婿,寿宁伯府也不敢反对权势滔天的袁家的许婚,这门亲事便算是天作之合,按着行程走,应该很快就可以作定了。
但天有不测风云,寿宁伯却突然卷入了一起巨贪案中,因为事涉极大,被皇帝抄了家,这样就罢了,最重要的是,此案乃是袁五郎亲自办理,那些寿宁伯贪墨的证据,都是袁五郎亲手呈递给皇帝的。
小莫虽然知道像师尊一样待他的袁五郎是个正直的人,先前也对他有所提醒,这样对他好也不是为了要利用他接近寿宁伯,但两家已经闹成这样,结成了死敌,他纵然心里都理解的,可却已经没有办法再将和袁怡的这门亲事做下去了。
虽然寿宁伯罪有应得,可是普世价值观中,袁怡却是小莫仇敌之女,就算他真的可以不顾世人的看法迎娶她,可她当真可以不顾别人背后的指指点点吗?他一直都晓得怡儿和别的女子不一样,她心脏不好,不能承受太大的情绪,若是因为他一意孤行的结合,让她的生活充满了痛苦和烦恼,那他也是不愿意的。
所以,事发之后,他留书一封离开了盛京。
袁怡很是伤心难过了一阵子,甚至还曾经怨过自己的父母,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心中的那段伤口已经慢慢抚平,即便心底深处还深爱着那个叫莫青禹的男人,可是却已经完全地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和小莫在一起了,不论她是否可以完全不计较外面的议论,也不论他内心里是否可以全然放下寿宁伯的事,他们都只是相爱却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今生都无法行鸳盟之礼。
尽管如此,面对爱女的消沉,不论是袁五郎还是崔翎,都觉得自己应该负起一部分责任的。
原本以为小莫消失之后,会彻底地淡出他们的视野,但谁知道三年过后,他突然出现在了战场,以威武将军的名义出现,为盛朝打了一个完美的仗。后来五郎入宫质询,才晓得皇帝当初虽然发落了寿宁伯府,可对小莫这样的将才却十分爱惜,又怜惜他和怡儿的处境,便偷偷放了他去了边疆,许诺他将来若是功成名就,可以将寿宁伯府发还给他。
如今莫青禹终得偿所愿凯旋归来,崔翎身为怡儿的母亲,难免要对自己的女儿多几分关注。
袁怡却笑着说道,“娘亲说的哪里话,我和他是有缘无分,怪不得任何人,这件事我早就已经想明白了,也已经放下了,娘亲却还在自责?您这是想让女儿心里不好受吗?”
她低声叹口气,“女儿是个有了今天不晓得明天还在不在的人,婚姻之事,早就不在考虑之内。不论是庆国公,还是威武将军,或者是其他人,我一个都不想要嫁。我啊,只想在有生之年陪伴在爹爹娘亲身边,若是我运气好,可以活得久一点,我想哥哥也不会嫌弃多养我一个的。嗯,虽然哥哥总爱和我抬杠,但他这份气度还是有的。”
崔翎爱怜地摸了摸女儿的脸庞,“是啊,你才十七岁呢。”
换了她的前世,十七岁的姑娘还在上高中,未成年人,青春如花,哪里就轮得到要被舆论逼着成婚了?
她目光微微一动,反正袁家做事向来不走寻常路,她和五郎也是真心地舍不得将女儿给别人,不如就顺着这孩子的心意,执拗一回,将她留在家中吧!
崔翎想了想,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我明儿便叫人放话出去,就说你脸上发了痘子,在家静养,概不见客。”
袁珂笑呵呵地道,“其实娘家不如直接说我心脏有疾,命不久矣,不说亲,这样才好,免得还有那等听不懂暗示的跑上门来试探,烦也烦死了,还让大伯母他们为难。”
她眼神真挚,“真的,娘亲,我不介意的,何况这也是实情不是吗?让大家都知道我是个病秧子,活不久,可以避免很多麻烦,若是我真的憋闷不住想要出去,就再打扮成哥哥的样子好了,也不妨碍什么的。”
假若真的能够断绝到这种麻烦,她真的一点也不介意将自己的真实情况透露出去,她是真的心有疾病命不久矣,这没有什么好避讳的。
原本以为只要放出这样的风去,庆国公米浩瀚就会知难而退,不再提说亲这话茬。但谁知道,米浩瀚此人脸皮却是厚得可以,这一回,他没有再央请米老太太过来说话,而是亲自前来袁府拜访。
米浩瀚生得高大英俊,肤色虽然白皙,眉目又清秀,可却丝毫没有脂粉气,看起来十足是个俊朗的男子。谈吐也好,气质俱佳,若不是晓得他还未成亲后院就有无数个侍妾摆着,还弄出了好几个庶出女儿,单看外形,那简直就是盛京城的名门贵妇们梦寐以求的好女婿。
但袁家的男儿个个都洁身自好,对于这种到处播种的**行为却有着天然的反感,所以不论那米浩瀚再体面再优雅,一旦给他身上定了论,就再也不能拿正常的眼光看待他了,所以向来在女人之间所向披靡,受尽了盛京城贵妇们丈母娘般慈爱目光的米浩瀚,出生至今第一次栽了跟头。
他强烈地感受到了袁家几位夫人们对他进行的眼神鄙视,除了镇国公夫人宜宁郡主还肯对他微笑,其他几位夫人对他那是正眼都不爱瞧,个个鼻孔朝天不耐烦的模样。
米浩瀚困惑了,他自认为自己的条件在盛京城未婚的男子中算是数一数二的,就谦虚一点不提第一了,那也总归是炙手可热的,本以为就算袁家放出了女儿身体不好的风声,他还是不离不弃地赶来亲自提亲,这已经算是表明了自己的大度和态度。虽然不指望袁家的人可以感激涕零,但总也不会是这副态度吧!
袁三夫人廉氏皱了皱眉头说道,“我家怡儿身体抱恙,不适合结亲,是以不论是哪位上门来请婚,都是一眼的。庆国公也算和咱们家是姻亲,论起来也是自家人,我们肯定不会随便拿自己家女孩子的身体情况跟你撒谎的。所以,请回吧!”
袁四夫人苏氏则道,“袁家是以何等沉痛的心情对外声明怡儿的身体情况,我想庆国公如此睿智之人不会不知。若不是被你逼得没有办法了,我们也不会行此下策。怡儿如今心情不好,我们几个也头疼得很,就不请庆国公继续坐了。”
袁二夫人则更直接,从墙边取下一杆红缨枪,在手里掂量了掂量,又重新放了回去,“庆国公,请回吧!”
倒是袁五夫人虽然一句话没有说,但那犀利的眼神好像能把他的三魂七魄都看穿一样,盯得他浑身发毛。
若是普通人,话都说到了这个程度,难道还能厚着脸皮呆下去吗?早就屁滚尿流了。但庆国公米浩瀚是普通人吗?他虽然心里各种忐忑,但面上却仍旧维持着微笑,还十分有礼貌地道,“晚辈体谅众位伯母的心情,但晚辈是认真的,袁小姐的身体状况晚辈都清楚,也接受,并且承诺以后会爱护她呵护她,所以,还请各位可以通融一下!”
米浩瀚这番真挚的告白,分别收获了四对白眼,连一开始对他十分客气的宜宁郡主也开始不耐烦起来。
袁家的这几位夫人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齐齐起身,连一眼都没有看米浩瀚就直接进了内院。至于米浩瀚想要跟着进去,那是不可能的,堂堂镇国公府的后院,岂是谁想闯进去就能轻易闯进去的?还好米浩瀚这个人还算有自知之明,没有强行要跟着进去,否则以袁家不遵循常理的作风,肯定直接派人将他扔出去了。
然而,若米浩瀚是这样一个容易屈服和退却的人,那他就不可能年纪轻轻就将庆国公这个位置坐稳,也不可能成为上至皇帝下至朝臣百姓都认可的能臣了,他心中所认定的人,不管用什么方法,一定不会轻易放弃的。
在镇国公袁府的大门前,年轻英俊的庆国公米浩瀚没有愤怒,没有委屈,反而露出了会心一笑:我米浩瀚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