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嘈杂,如风声掠过。
太微将灯丢在了地上,大口地喘息起来。
她跑了一路,如今站定了,只觉得心脏狂跳,呼吸急促,半响也未能缓和过来。听见倚翠的问话声,她想要回答,却无法言明。
太微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这般失态过。
倚翠急急忙忙,大步地从廊下走了过来,上前扶住她:“姑娘这是怎么了,难不成是跑来的?您怎地气喘吁吁的。”
倚翠搀着她的胳膊,又捡起了一旁的灯,将太微扶到了庑廊下。
太微靠坐在栏杆上,终于将气喘匀了,轻声问道:“娘亲呢?”
倚翠闻言伸出一指点了点半开的门扉:“夫人在里头呢。”
太微便深呼吸着站直了身子,朝里头走去。
倚翠忙低头吹灭了手里的灯,也抬脚跟了上去,一边忍不住再次询问道:“姑娘,外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这夜深人静的,正是安眠的时候。
可外边闹哄哄,人声喧哗,比白日里还要吵闹。
尽管紫薇苑离得远,倚翠也知道不对。
她望着太微的侧颜,轻轻地说道:“夫人醒了一回,才睡回去。”
姜氏这两天夜里睡得不好,时常半夜便醒了过来。且这一醒,便很难再入睡,她总是一坐就是一夜。
倚翠偶尔起来,顺道去探她,便会看见她在黑暗里诵念经文。
声音很轻,蚊蝇一般,却在深夜里不断地涌出来。
倚翠问她怎么了。
她便说是心不静。
至于究竟怎么个不静,又是为何不静,她便一个字也不再透露。
倚翠私下揣测,疑心是同太微有关。
太微来紫薇苑走动之前,姜氏的睡眠,已好了很多。
如今看起来,倒像是恶化了。
倚翠紧紧跟着太微。
太微没有看她,只是道:“我来看看娘亲。”
她不亲自见母亲一面,实在难以安心。
倚翠闻言,加快脚步,赶在她前头进了门,将屋子里的灯点亮,去了内室里寻姜氏。然而她一进门,便瞧见姜氏坐在床头,并没有睡。
倚翠低低唤了一声“夫人”,走到她跟前,禀报道:“五姑娘来了。”
姜氏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神色因而看起来晦暗不明,透出些微诡异:“这个时辰?”
她不看沙钟也知,眼下还是深夜。
倚翠道:“就在外头候着呢,奴婢去唤进来吗?”
若不见,就要打发太微回去了。
倚翠想着太微的样子,怕是自己打发不动,不觉有些忧虑。
可姜氏沉默了一会,开口应了句“去吧”。
倚翠心里一松,连忙谨声答应着退了出去。
太微就站在帘后。
倚翠忙笑了笑,将帘子打起来,退到一旁,请她入内:“姑娘进来吧,夫人醒了。”
太微轻轻一颔首,进了卧房。
姜氏的寝室,陈设也十分的简朴。
走到床边,太微喊了一声“娘亲”,在边上跪了下去。
她本可以直接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或更亲近些,坐在床沿,但她皆没有,她只是跪下了。
姜氏连忙探出半个身子,伸长手要来扶她:“俏姑,你这是做什么?”
太微扶着她的手,却没有站起身来,笑着道:“娘亲,我腿软。”
姜氏愣了一下,抽回手,掀开被子坐在床沿,俯身来拉她:“傻丫头,腿软不知坐下么。”
“娘亲,外边来了一群人。”太微还是不起来,“不坐了,这般跪着浑身舒坦,挺好的。”
姜氏见状又是心疼又是生气:“回头腿疼!”
她这地上并没有铺着软垫,只有冰冷坚硬的石头。
太微小姑娘家家的,这么跪着,膝盖哪里受得住。
姜氏有些急了:“你起来,快起来,有什么事咱们坐着说!”
太微仰着脸,闭上了眼睛,双手轻轻搭在她的腿上:“娘亲,那我能在您床上躺一会吗?”
“什么?”姜氏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太微重复了一遍,一字不差。
姜氏心下一琢磨,就明白了过来。
她的女儿,到底是她的血肉。
那点心思呀……
姜氏不知道太微是为了什么深夜跑过来的,可太微进门便跪下的用意,她知道了。她抓着太微的双手,叹口气道:“起来,脱了鞋子,把衣裳也换了。”
这就是答应了。
太微爬起来,拍拍膝盖,四下一望,看着母亲道:“没有衣裳。”
少女微微嘟着嘴,一脸的不知所措。
姜氏心里一软,扬声喊了倚翠进来,吩咐道:“去翻翻西屋的那两口箱子,找身旧衣裳出来给五姑娘换。”言罢她又叮嘱了句,“不用管别的,只挑了干净舒适的拿来便可。”
太微笑着问了一句:“是娘亲年轻时的衣裳?”
可问完了,她便想到母亲过去的东西应该都叫祖母一把火烧光了才是。
思及此,眼神一暗,太微噤了声。
姜氏却笑了起来:“是啊,没剩两身,全搁在那了。”
那些东西,还是后来祁远章命人给她送过来的。
姜氏道:“是你父亲,偶然翻出来,瞧见了,就让人拿来了。”
太微眼睫轻颤,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父亲拿来的?
明明,都烧了才是。
怎么还有?
全是他偷偷留下的?
他看起来,可实在不像是个能这般重情重义的人。他给母亲送了这些旧日物件过来,图的什么?
太微蹬掉鞋子,坐在了母亲身侧。
这一回,母女俩靠得比往常都还要更近一些。
太微往后坐了一点,两只脚便悬了空。
她小孩儿似地晃动起两条腿。
一左,一右;一上,一下。
姜氏哭笑不得,抬手轻拍了一下她的腿:“这么大的姑娘了,也没点正经。”
太微往后一倒,躺下来仰面看向了帐顶,有些漫不经心地道:“娘亲,白日里您是怎么了?”
坐在她旁边的姜氏听见这话,明显的身子僵直,半天不曾出声。
但许是因为夜深了,又许是因为她并没有看着太微的脸,是以她没有如白日里那样,言辞断然地要赶太微回去。
她只是僵着背脊,很久都不说话。
这时候,倚翠回来了。
倚翠拿了一身干净柔软的旧衣,笑着上前来,递给姜氏道:“夫人,您看这身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