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闱,玉峰书院共考中八十六名新科举人,香山书院考中二十人。
再加上之前就是举人的三十六人,共有142名科学门弟子获得了此次会试的资格。
但有焦竑等五人,因家中父母祖父母忽然去世,不得不丁忧弃考,居丧没有进京……这么高的丁忧率并非科学门风水有问题,而是一种正常现象。
这年代人的寿限本来就不长,捱到子孙高中,都年纪大把了。子孙中举后欣喜若狂、连日宴饮、饮酒过度、自然容易乐极生悲了。
是以最终137名弟子参加了此次会试,占总应试人数的7.2。
此次隆庆五年会试的录取率,是21,也就是五名举子中出一个进士。
但科学门弟子却拿到了59.1的录取率,接近五名举子中出三个进士……
如此恐怖的录取率,彻底证明了科学就是科举之学,就算不是专为科举而生,但也绝对可以大幅提高科举成绩。这下赵公子再怎么解释,他们科学跟科举没关系,也没人信了……
当然,这年代信息流动迟缓,不像后世那样,放榜当天就会有高人,把科学门三代扒得干干净净。
在赵昊刻意低调的处理下,科学门弟子恐怖的录取率,在半年后才被人察觉。然后香山书院和玉峰书院才被求学的士子踏破了门槛……
是以此时的香山书院,还保持着既往的宁静。
书院中,八十一名中式举人来不及庆祝,便迎来了他们期待已久的究极特训,为下月十五日的殿试,做最后的准备!
而且赵老师会按照承诺,亲自担任究极特训的主讲人!
不少中式举子,只要一想到,终于有资格听老师亲自授课了,就忍不住激动的热泪盈眶。
不是说师兄们教得不好,但身为弟子,却一直没有资格聆听师父的教诲,让他们始终清晰痛苦的意识着,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记名弟子……挂名的,不是真正的弟子。至少不会被老师放在心上的弟子!
如今,他们终于考中进士,可以成为正式弟子,亲耳聆听老师的教诲了。世上还有比这更幸福的事吗?没有了!
赵公子绝不承认自己是在搞痞幼诶……
春日的香山,虽然没有深秋的满山红遍,但繁花遍野,姹紫嫣红,同样绚烂夺目。
因为香山是皇家产业,禁止采伐林木,得以保持着森林般的优美环境。在通往香山书院的山路两侧,参天大树遮阳蔽日。斑驳的日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洒落道旁不知名的野花上。清风徐徐,拂动嫩绿的树叶发出沙沙轻响,还有若隐若现的潺潺溪流声,让行人倍感愉悦。
赵公子便在山下下车,与前来迎接的余有丁、王武阳等人,一边沿着石阶路缓缓走向书院山门,一边心情愉快的聊着天。
大家都是老熟人,唯一值得一提的是那余有丁。他号同麓,是申时行一科的探花,又同在翰林院多年,与申王二人私交甚笃。而且他是浙江宁波人,宁波一直想加入江南一体化,不想被边缘化。
当时赵公子虽然弄出个江南经济互助会,把宁绍台、徽池广等几个州府加进了那里面。但这种外围组织,明摆着就差事儿。一年下来,果不其然,江南十府百业兴旺,市面眼见蒸蒸日上,士农工商都得到了不小的好处。整个一体化区域像磁石一样,牢牢吸引着周边地区的人与钱,飞速的向江南十府流动。
而那些外围的州府,也就能跟着喝口汤,抵消人口和财富的外流,但想要跟上江南十府的变化,却是万万不能的。
绍兴、台州、徽州这些地方的人,觉得这样也不差。但宁波就痛苦了。
因为宁波原本有市舶司,是大明对外贸易的中心,最繁华的商贸城市之一。但当年争贡事件后,朝廷就关闭了市舶司。后来又把汪直在双屿建起来的国际贸易中心捣毁。
经这两次沉重打击,宁波元气大伤,又是倭寇重点洗劫的目标……结果在宁波的富人北上省城、苏州甚至金陵避祸。商人则南下闽粤继续搞走私。宁波便彻底一蹶不振,终于退出了大明一线城市的行列。哪怕平定倭患这么多年,也没有丝毫起色。
眼见着江南十府一日千里,把宁波越拉越远,宁波的大户们急在心里,是最踊跃想要上江南这条船的。
以余有丁的年纪,正好经历了宁波由盛转衰的四十年。他也想帮家乡出把力,便想趁机游说赵昊高抬贵手,让宁波入伙。是以他对赵公子的要求有求必应,对他的弟子也是倾囊相授。
像这样主动帮忙、尽心竭力且前途远大的好朋友,自然会得到赵公子的尊敬和友谊。
“今次又要麻烦同麓兄了,真是过意不去啊。”赵昊笑着对身边四十多岁的余有丁道。
“哎,公子哪里话,能被聘为终身教授,为书院出一份力,在下荣幸之至啊。”余有丁哪怕有求于人,依然可以保持从容不迫的优雅道:“再说我一个穷翰林,也很需要这份丰厚的束脩啊。”
“说笑了说笑了。”赵公子哈哈大笑起来,余有丁生平性阔,尤喜宾客,不设城府。这样的人说自己穷,你可千万别当真。
因为有一种穷,不是赚得太少,而是花的太多……
笑一阵,余有丁不由感慨道:“公子对每一个弟子都尽心竭力,炊金馔玉,却毫无所求。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真让人感佩莫名啊。”
“是啊,比咱们的老师强多了。”一旁王锡爵便大大咧咧道。
“那肯定没法比。”余有丁跟他脾气差不多,马上深以为然的点头。
“唉,老师都去世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申时行虽然言语谨慎,但话里也是认同的。
那位让三人一致差评的老师,是他们那一科的座主,靠写青词入阁的‘青词宰相’袁炜。
当时袁炜已经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写不出好文章了。于是每有应酬文字,或给嘉靖皇帝写青词,甚至是内阁中的公文,袁炜都要叫这三位一甲门生到他的私宅,代他起草。稍有不如意,先是厉声呵叱,继而恶语相向。尤其他和余有丁是同乡,骂起人来就更不讲究了。
有一次袁炜嫌他青词写的不好,竟大骂道:‘你怎么得名‘有丁’呢?当呼为‘余白丁’!’然后便一直这样称呼他,弄得到现在还有人在背后叫他‘余白丁’。
袁炜此人还小气至极,有时入直西苑,他竟将房门反锁而去,而且屋内连饭食酒菜也不备,三个人从早至晚都饿着肚子,每每以菜色而归……
不过他们的革命友谊也是那时候结下的。日后能空前绝后的同入内阁,也不排除有袁阁老‘地狱特训’的功劳,虽然那并非他的本意。
说笑间,众人来到了参天古木掩映中的书院门前。
在香山书院周围,广种着无数高大的玉兰,树龄都有几十上百年,为这个年轻的学校,平添了几分底蕴。学校的大门样式简朴古拙,以两根圆柱体的灰色花岗岩石柱为底座,以一个同样材质,带有刻花的等腰三角形为门顶。
阳刻在门上的‘香山书院’四个字法度严谨,毫不张扬,却是当今圣上御笔亲题。
走进几何图形组成大门,眼前一片开阔,乃是书院操场。操场中央,有一座白墙黑砖,由正方形和圆形图案组成的高高塔楼,那是原先寺庙的钟楼……
按照赵公子的方案,负责监工的王武阳,将钟楼加高了一倍。钟楼顶部安装了钟机房,南北两面各安装了直径两米的向外圆钟面,为书院昼夜报时。
虽然西洋钟已经成为大明顶级富豪家中的标配,但就是照着人家的结构仿制,也依然用了弟子们大半年时间——目前钟机房里的零件,九成都是硬木所制,不过每天误差不超过五分钟,先凑合用几年应该不成问题。
在吃透了钟表原理后,天才的弟子们还用黄铜制造了一个偌大的地球仪,安装在塔尖上。地球仪可以随时间转动,一天转一圈。
于是王锡爵这个文科男,将这座塔楼称之为‘科学顶个球’。
因为赵昊斥巨资建这座钟楼,并不只是为了报时,他还在钟楼内部,安装了一个巨大的傅科摆。
为每个书院安装一个傅科摆,作为科学的象征,是赵公子一直以来的夙愿。
此物就是一个单摆而已,用途是证明地球自转。但为了达到观测效果,所以要建的足够大。
长长的钟摆有二十丈长,摆锤重五十六斤。悬挂塔楼内部顶端的横梁上,横梁和钟摆连接处,是经过特殊设计的,以使摩擦减少到最低限度。
这种摆惯性和动量大,因而基本不受地球自转影响而自行摆动,并且摆动时间很长。
钟摆底端铸有一支铁笔,每次摆动会在下面平摊的白沙盘上留下一道划痕。
按照人们的经验,钟摆应该始终在一个平面上往复摆动,所以在沙盘上只留下一道划痕。
但观测它实际的摆动轨迹,人们就会发现钟摆每次摆动,都会稍稍偏离原轨迹,并发生旋转。
而且在不同的纬度上,转动周期是不一样的。比如在北京,钟摆的轨迹是顺时针方向,30小时一个周期。
越往南转动幅度越小,周期越长,在南京和广州就能观测出明显区别。如果在赤道上建一个傅科摆,它将不会发生转动。要是将来在南半球上建一个,转动还将变成逆时针,从而用事实简单清楚的证明了,地球是在围绕地轴旋转的。
不过目前只有玉峰书院建有另一个傅科摆。当昆山来的弟子们发现一模一样大小的傅科摆,在北京的转动周期,居然缩短了十八个小时后,完全符合用书上公式计算的结果。就已经让弟子们对地球是一个围绕轴心转动的圆球,深信不疑了。
因为还不信的都被开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