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重阳节。
这一天,太仓的百姓却顾不上赏菊插茱萸,全都起个大早,乘车坐轿、扶老携幼、涌向太仓长江口。
因为这天,是昙阳子举行升仙法会的神圣日子。
谁不想亲眼看看白日飞升的稀罕场面?谁又不巴望着能亲眼送仙师升仙?好多临近的苏州、吴江、上海、华亭的百姓也提前一天就赶到了太仓。
长江江面上亦舟船如织,那是闻讯从镇江、扬州、南通乃至金陵,大老远赶来观礼的好事之徒。
临近午时,以长江口的法坛为中心,向周围绵延十多里,聚集了乌央乌央几十万人,也不知道能看得到什么。
其实很多信徒确实什么都看不到,但他们能设下香案,摆下供品,向仙师望风一拜,也就心满意足了。
花团锦簇,香雾缭绕的法坛上,设着一座垂着璎珞的神龛。神龛周围,插着二十八宿的旗号。法坛下,又插着八百面小旗,代表应受天命、拜在昙阳子门下的八百地仙。
王锡爵、王鼎爵、王百谷、赵用贤、瞿汝稷、冯梦祯、沈懋学、汪道昆、陈继儒等弟子门人,各立在属于自己的旗下。
徐渭等在北京或者外地来不及赶回的,也给仙师送了花篮致敬。
待到仙师在法坛上现身,现场的气氛便更加热烈了。百姓们喊着她的法号,如痴如狂、以头抢地,整个长江口都陷入了一片狂热的气氛中。
“真是可怕啊。”长江口,一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大沙船上,陈怀秀与赵昊并肩而立,看着岸上万众痴狂的景象,不禁感慨道:“要是再给她一点时间,说不定真就成气候了。”
“那不至于。”赵昊摇头笑道:“她这是速成的路数,这种一开始吹牛太狠,兑现期太短,固然很容易拉人气,但时间一到牛皮就非破不可,不然她也不至于被逼得要一死了之。”
“可是某人惜香怜玉,出手帮她过关。”陈怀秀白他一眼,一颦一笑间,满满都是成熟女人的风韵。
“那是,助人为快乐之本嘛。”赵昊打个哈哈笑道。
“我看你就是图她身子。”陈怀秀哼一声道:“一个圣女还不够啊,又收个仙子到你地盘上去。”
“你怎么说我不要紧,可不能污我侄女的清白!”赵昊义正言辞的转过头,陈怀秀还以为他生气了。下一刻,这厮却伸手挑起她的下巴,轻薄道:“再说,我图谁的身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你快放手,好多人看着呢……”陈怀秀忙红着脸别过头去,虽然马秘书在昆山陪儿子,这周围还好多护卫呢,还有她的手下。
“看就看呗,他们都替咱们着急了。”赵昊却不要脸的顺势揽住她的腰肢道:“你看,小滕也长大了……”
“那又怎样,你身边还有我插脚的地方吗?”陈怀秀作势要挣脱,但赵昊就是不松开。她也来气道:“听说你还收了个林将军,我就不给添乱坏了。”
“话不能乱讲,林凤的情况不一样,那种时候我没办法不答应她。”赵昊不禁尴尬,自己只是林凤的借种对象,人家生了孩子要姓林的,也根本没打算跟赵家扯上关系。
“梅南就更特殊了,我们能有什么感情?”说着他苦笑一声道:“可是不这样,她如何让郑家死了不臣之心?而且台湾和吕宋的原住民也需要她来沟通……唉,这种事,说白了就没意思了。”
“那我呢?”陈怀秀幽幽道:“如今沙船帮已经彻底被集团消化,我也没什么价值了……”
“那不一样的,我就是单纯稀罕你。”赵昊腆着脸搂住她,陈怀秀的反抗变得无力气来,显然对他的回答还是满意的。她挣扎不脱,身子便软了,只能不胜娇羞的依偎在他身旁……看,我是被强迫的。
这时候,法坛上的昙阳子开始讲法,虽然距离太远听不真切,但方才闹哄哄的场面,顷刻间变得鸦雀无声,这一幕本身就是很震撼的。
“你真相信这都是她捣鼓出来的?”陈怀秀在赵昊耳边轻声问道。
“就当是吧。”赵昊淡淡一笑道:“不聋不痴、不做家翁嘛。”
说的就像前几日,在昙阳观中欺负小女孩的那个,不是他似的。
辰时三刻,吉时已到。
仙师说法完毕,携灵蛇,结印执剑,右手执麈,登上神龛坐定。
在场数十万人全都屏息凝神,看着昙阳子升仙的这一刻。
便听悠扬的仙乐声中,有氤氲的仙气从龛中涌出,渐次布满整个法坛,旋即红光冲天而起,花瓣飞舞间,众人都见到有个闪闪发光的人影飞上天空,然后消失不见了。
待人们从震撼中醒来,又赶紧去看那神龛中,果然已经空无一人了。
只有上万只黄蝶盘旋飞舞,集于龛上。而那原先的木头神龛,也变得金光闪闪,在日头下分外夺目。
“仙师升天了!”震天的唢呐声中,王世贞声嘶力竭的大喊一声,登时望空而拜者、跪地磕头者、哭而呼师者、称阿弥陀佛,不可胜记。
长江口,赵昊也松了口气,他真怕那个猪尿泡做得人型氢气球突然爆炸,把昙阳子当场炸成血葫芦,那可乐子就大了……
还好,仙师运气不错,没有出意外。至于昙阳子是如何消失的,不过是借着烟雾耍了出大变活人的戏法而已,实在不值一提。
赵昊也没兴趣再看接下来的表演了,有那闲功夫,还不如到船舱里跟怀秀姐坦诚相对,唇枪舌剑……的探讨一番人生哲理呢。
等他谈兴尽了,揉着腰从舱里出来时,见外头已经是明月照大江了。
便见那个谁已经将护卫打扮的昙阳子,带来船上了。
“师父。”昙阳子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之前赵昊已经收她为徒了,准备日后传授她社会科学之宗教学。
她学习和实践的地点,都在南洋。待学成之后,便将与梅南和雪浪组成赵昊的三驾马车,肩负起将天方教和印度教逐出南洋的重任!
当然,南洋是江南集团的地盘,其行政管理人员八成以上,都是江南教育自行培养的江南人,很可能会有人认出昙阳子,并将她还活着的消息传回江南来的。
届时二王和那些师兄弟自然会明白事情真相的。
但这正是赵昊要的效果。这正是一次心照不宣的警告,以他们的智慧肯定会明白,再有下次的话,公子带走的,就不只是他们造出来的仙师了。
在他权衡之后,‘昙阳子世间’也只能这样处理。
因为所谓江南帮并非一个严密的政治组织,而是一个相对松散的利益群体。王锡爵、王世贞、屠隆这些人,既有崇高的社会地位,而且也不是依靠江南集团得来的,所以大家是朋友而不是上下级,赵昊没有立场命令他们去做什么不做什么。
对他们的行为,只能在不伤面皮的前提下,进行一些春风化雨的矫正。要是自己粗暴干涉他们的行动,只会将盟友推到自己的对立面去。
老人家教导我们,在斗争中一定要分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以及矛盾的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分不清主次是大忌啊。
但这显然很影响战斗力啊,长此以往也很难保证集团不会被渗透。
赵昊在南下的途中,除了向昙阳子传授宗教的社会结构,宗教的理论构成,以及宗教的实践模式外,就是在跟怀秀姐深入浅出探讨,如何解决对集团外人士凝聚力呢?以及由此衍生出的,如何提高集团内的凝聚力等问题。
答案其实是显而易见的,结党。
组成一个有组织、有理想的党社,以党派的力量规范成员,团结成员,调动成员,非但可以解决这个问题,而且一定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的。
但问题是,这是大明啊……
不是说大明的土壤不适合结党。恰恰相反,历朝历代就没有比大明更适合结党的了。东林党已经在路上了,后头还有复社之类的十几个带着政治色彩的社团。自己要是让这帮家伙学到了正规政党的玩法,那还了得?
当然这是早晚的事情。因为在赵昊看来,不管怎么说,用一个党派,凝聚起一群有志一同者,来继承自己未竟的事业,要比父子相继的模式好上太多了。
东林和复社的例子恰恰说明了这一点,而不是提供了反例。
问题是,政党这样大杀器,它的运行原理并不算高深。对大明的官僚地主阶层,和新兴工商阶层来说,弄懂政党是如何运行的,绝对比弄懂地球为何绕着太阳转,简单太多了。
何况大明本身就具备了结党的土壤,所以自己一旦打开这个魔盒,恐怕后续的发展就不受他的控制了。
而且赵昊悲哀的发现,自己在官僚地主阶层中很难找到真正的有志一同者。目前只有两个半人,可以真正称为他的同志。
这很正常,因为官僚地主就是这水平。
至于未来的资产阶级?赵昊对这帮家伙也不报什么期望,他们的梦想永远是往上爬,成为官僚地主,将劳苦大众踩在脚下。这就注定了他们的软弱性,事实上这帮家伙也从没真正靠自己的力量做成过什么事。他们只会一次次利用广大的下层民众,然后一次次无耻的摘取工人农民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果实。
所谓最彻底的资产阶级革命,也从无例外。
赵昊不希望老百姓在这个时代,依然要一次次被当做工具人,反复利用、反复牺牲、反复抛弃。他希望他们的流血牺牲,至少能为他们自身,换来一些切实的利益。
他希望从今往后华夏的历史上,不再只有帝王将相、公子佳人,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希望能有人替万骨发声,替创造一切芸芸大众发声!
他花了那么多的心血,去扫盲,去提高百姓素质,就是为这件事。
他希望在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后,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守住自己的果实,而不是又被别人夺了去。
他知道这很难,千万年来,穷人都是当牛做马的,牛马哪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但他还是希望等一等,看看自己的努力,会不会带来一些不一样的变化,再开启政党这个魔盒不迟。
ps.谢谢大家,我爱你们。今晚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