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陛下真的被人玩了。
“广东民变是假的?”
公主殿下茫然的看着手中这份情报。
当然,不完全是假的,首先新会民变是真的,但接下来堪称席卷整个广东的绝大多数民变都是假的,韶州民变是假的,惠州民变也是假的,尤其是广州府周围的民变全是假的。
至于之前这些民变的消息来源……
很简单,有人故意放出的,因为赣州和南安府至今没投降,南昌和广东之间是没有官方消息传递的。
更何况粤赣之间就那几条通道,想封锁真实消息太容易了。
除非走福建。
但如果放出消息的人和福建地方官员是同谋呢?
“广州朝廷想骗陛下仓促南下,而且是走海路南下,难道他们想弑君?海上倒的确是个弑君的好地方,神不知鬼不觉。”
旁边的小妾皱着眉头说道。
“弑君应该是不敢的,弑君就得面对咱们的问罪之师,他们还没这胆量。”
杨丰说道。
他和广东之间也没有稳定的情报联络,之前他想知道广州的情况,必须通过那些密探以非正常手段,也就是假扮客商北上,尤其是走海路为主,但这个季节从广州北上海路是逆风逆水,只能沿海岸一站站候风,所以只能靠陆路。这份广州站站长送出的情报就是从陆路过来,因为沿途几个主要关口都被故意封锁,连商旅都禁止北上,所以信使足足花了二十天才把这份情报从广州送来。
广东只有新会民变是真的,但香山士绅紧接着试图鼓动民变,就被百姓扭送官府了。
之后清远士绅也搞民变。
他们运气不好,新任的清远知县是个万历奉天恩科中进士的云南人,名字叫傅宗龙。
就是那个崇祯年间被农民军包围后,带着部下还敢强行突围,结果被俘后不肯投降被砍了的三边总督。
刚刚上任的他很干脆逃离县衙,跑到上次万历抄家后建立的民兵皇庄,然后召集数千刚分了田的佃户,抡着锄头铁锹扫荡民变士绅,顺手又给自己捞了笔不菲的外快,并在清远大肆逮捕士绅,吓得周围几个县士绅也不敢了,而且他还绕开奉天朝廷,直接向周围各县官员告警……
万历任命的广东地方官都是云贵川桂四省的,而且多数都是他之前恩科录取的新科进士。
这些人对他都足够忠心。
当然,主要是跟广东士绅没什么感情。
而且上次万历抄家后,利用抄没的世家豪门田产,在各地建立起多处分田地的皇庄,这些事实上的民兵也都忠于万历。
有地方官足够强硬,有可以战斗的武力,几个士绅造反真不够看的。
总之这就是广东民变的真实情况,士绅的确想搞一场席卷广东的叛乱,阻挡皇帝陛下返回,但可惜因为地方官和百姓都不配合,最终被轻松掐灭在了萌芽状态,就连新会也紧接着被新任奉天府尹,云南籍前都给事中包见捷调动皇庄民兵拿着从佛山工厂直接调用的武器收复。
但是,这边得到的消息却是广东就剩下广州一座孤城了。
“不对,弑君他们的确不敢,坑杀御营他们却敢,没了御营的皇帝就是任凭他们拿捏的,这是要海上玩土木堡啊!”
杨丰突然说道。
海上土木堡……
海上土木堡已经开始了。
一千里外。
熊廷弼在周围那些御营士兵好奇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走上前面的梯子。
生命力相当顽强的他,这时候已经好了大半,虽然还很虚弱,但已经能够勉强下地行动。
万历对他还是很器重的。
毕竟过去几年他在弘光朝的成绩有目共睹,他打造的定胜军和小孤山等要塞也都是靠谱的,实际上直到现在,红巾军也没攻破小孤山,虽然那里实际上已经被拿下了。梅国桢在九江没有坚持多久,他坚持下去的主要幻想,就是江西士绅可以蜂起抵抗杨丰,但结果却是江西士绅竞相投降,这种情况下事实上孤悬九江的梅国桢只好逃跑。
他带着李长庚等部约十万定胜军放弃九江,丢弃所有重炮,然后轻装陆路撤往长沙。
被丢下断后的熊明遇在小孤山略作抵抗后向红巾军投降。
所以熊廷弼对于万历来说,无异于诸葛亮遇上姜维,在得知他还能活下来后立刻就带着南下了。
不过暂时还没封官。
毕竟不管怎么重用,都要等他养好伤再说。
被留在这艘船上的他是前天在福州启程的,而皇帝的座舰在他前面,整个入闽的十万御营当然不可能全部南下,陈璘和刘招孙率领三个军被留在福建,然后固守闽北阻挡红巾军入闽。
那些滇军和川军都是内陆来的,并不适合乘船出海。
而皇帝率领他的亲军和陈策部乘船南下,这些都是原本广东新军出身,他们都有出海经历,再说皇帝陛下也不认为自己需要十万大军来解决广东那些乌合之众,实际上他都不明白这些家伙怎么做到的,所以在他看来,自己带着亲军和陈策部返回就足够。
四万大军还收拾不了那些士绅?
再说不够还可以让陈璘南下,从福建陆路又不是到不了广东。
四万大军分乘近三百艘各类海船,皇帝陛下乘坐铁力木的横海船,然后从福州启程浩浩荡荡南下。
“熊解元,您小心点!”
舱口一个军官赶紧低头扶着熊廷弼。
熊廷弼谢过之后,在他帮助下小心翼翼的爬上甲板,辽阔无垠的大海立刻尽收眼底。
海上微有风浪,不过这点风浪对于在长江上待惯了的他来说还行。
远处可以看到几艘同行的运兵船,这些都是南洋公司的武装商船,因为都是闽南水手,和他之间完全无法沟通,倒是那些御营士兵里面,还有懂官话的,和他能交流一下,不过多数士兵都是粤语,他能听懂的也有限。而那些水手的闽南话他是完全就像听天书,站在甲板上的他抓着根绳索,俨然斯派洛船长般看着海天尽头。
“咱们中途在哪里停泊?”
他疑惑的问道。
“熊解元,海上不同于长江,不用在乎白天晚上,只要风向合适就是尽可能多走些,估计得到金门,要是风向合适一直到南澳山也是可能,就是一直到屯门也是可能的,一切都看风向,不过这个季节风向也很少会变。”
那军官说道。
“那为何此时向东航行?”
熊廷弼疑惑的说道。
“咱们刚出福州,向南都是海岛,很容易触礁,风向合适就向外海,绕开那些海岛再转向西南,如今还没到东南风起,咱们怎么走都容易。”
那军官说道。
“绕一天一夜,这得出去百里吧?”
熊廷弼说道。
“何止百里,这些都是专门跑远海的新式商船,如今这种顺风顺水,一天一夜能跑几百里。”
“几百里为何还不转向?”
“呃,对呀,他们怎么还不转向?”
军官茫然了一下。
然后他看了看头顶的太阳,再看看那面妈祖旗,的确还是在向东。
他紧接着用闽南话朝前面正在跟水手说话的船老大喊了声,后者随即走过来,满脸笑容的跟他交谈。
两人都是用闽南话,熊廷弼也听不懂。
但就在这时候他却看到海天相接之处,却有一片绿色隐约浮现,好歹也是看过应天出版的中学地理课本的,福州向东几百里是哪里他当然知道,现在出现都出现陆地了。他脸色立刻一变,默默伸手拔出了军官的配枪,那军官还在和船老大说话,丝毫没注意他的动作,然后他就那么打开燧发龙头,直接将枪口对准了船老大……
军官愕然转头看着他。
船老大一脸惊恐的用闽南话说着什么。
“用官话,我知道你会说。”
熊廷弼喝道。
那人继续用闽南话。
军官这时候也清醒过来,毫不犹豫地朝舱内喊了几声,那些御营士兵立刻爬出,一个个端着上刺刀的火枪匆忙点燃火绳。
周围的水手却没有多少惊慌,而那人还是用闽南话。
熊廷弼毫不犹豫地拔出他腰间短枪,然后打开燧发龙头,对着旁边一名水手扣动扳机。
后者应声倒下。
“熊某统帅十几万大军,杀人无数,你难道以为我就是个解元?”
熊廷弼用枪口指着那船老大脑袋说道。
后者突然笑了。
“官老爷,您杀了小的也没用了,咱们已经到沪尾,这里是夷人和小的们贸易的地方,小的们也没恶意,就是奉命带您和御营的兄弟们,到这边暂时住个十天半月的,您可以放心,兄弟们到时候还会带您回广东。您也别吓唬小的,小的们都是在海上长大的,从小脑袋就别裤腰带上,您要是愿意跟小的们一块葬身鱼腹,那小的们是无话可说。”
他说道。
熊廷弼深吸一口气。
“陛下何在?”
他问道。
“陛下?小的们就是个干活的,接到的命令就是送御营到这里,剩下的就不是小的能知道的。”
那人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