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阵阵,十几匹马肃立,马上的男人们裹着黑色的斗篷,如同黑云压阵。
驿卒们都不敢接近。
“邓大人,您这么快过来了?”齐督邮飞一般的跑到那些人前,对着其中一个男人热情的说,“我正要过去向你汇报呢,这边都问过了——”
齐督邮什么货色,驿丞再了解不过,在整个府郡横着走,连他姐夫郡守大人都不敢多管他。
没想到对这个邓弈邓大人这般恭维。
因为对方是朝官?朝官的脾气都不太好?
驿丞视线落在那卫尉丞邓弈身上,见他三十多岁,面色微白,五官说不上多英俊,但绝不让人讨厌,他脸上没有笑容,但也没有倨傲,更没有对齐督邮呵斥。
“城中查过了,我就自己过来。”他说,声音温和,“也省的齐督邮再跑一趟。”
这不是挺客气的?驿丞心想。
齐督邮没有丝毫的放松,紧张的道谢,又指着驿丞这边:“这里邓大人要不要再问问?”
邓弈说:“如果不麻烦,我就再听听怎么说。”
齐督邮忙转头就喊“许令,许令,快过来回话。”
驿丞被喊的莫名慌了下,忙急急过去,对邓弈施礼:“下官北曹镇驿站驿丞,许泽,见过邓大人。”
邓弈对他颔首:“许丞,最近可见过往云中郡去的镖师?”
这还真是重新问一遍啊?齐督邮明明说问过了没有,京城来的大人架子大啊,嗯,那个阿九也是这般做派,问完了他,还去问杨家妇人一遍。
也许跟架子大小无关,他们都是多疑,不信别人。
驿丞一边走神,一边忙答:“没有。”
邓弈又问:“不一定是往云中郡,但凡是往西去的镖师呢?也不一定是镖师,人数多一些,最关键是队伍里有两个女孩儿。”
两个?驿丞心里跳了下,又有那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两个。”齐督邮在一旁补充,“楚家小姐带着一个婢女。”
一个小姐一个婢女,驿丞心里滑过这句话,摇摇头,声音缓缓说:“没有。”
齐督邮说:“是的,邓大人,那些镖师都避着驿站过呢,他这边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又热情的邀请,“大人进来歇歇脚?驿站虽然简陋但有热酒菜。”
邓弈没理会他,细长的眼审视着驿丞,声音缓缓问:“那许丞最近见过有什么奇怪的人往云中郡去吗?”
驿丞觉得自己的思绪变得更缓慢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拉的更长:“没——有。”
啪的一声响,驿丞眼前陡然出现一条鞭子,裹着寒风砸过来。
驿丞吓的一声叫,人向后躲去,还好那个鞭子没有真的打在他的脸上,而是在眼前滑过空响。
“到底有没有?”
声音缓缓的卫尉丞喝道。
驿站外一瞬间凝固,齐督邮按着自己的胸口,眼瞪圆,显然也被这一幕吓到了。
这个邓弈邓大人,脾气果然吓人,驿丞心里喊,原本虚浮的思绪凝神,脱口道:“有!”
哎?
齐督邮瞪眼看驿丞,老小子,你说什么呢?不是没有吗?
“是这样的。”被鞭子一吓,驿丞也不走神了,眼神也不迟缓了,神清气爽声音利索,“最近驿站有母女三人也是往云中郡去,下官就走神想起她们了。”
母女三人啊,那跟这个楚小姐不一样啊,齐督邮再次瞪了驿丞一眼,这老小子走什么神,做贼心虚,不用说肯定又扒了那母女三人一层皮。
“往云中郡方向去的人多了。”他呵斥,“大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胡乱扯什么。”
驿丞连连认错:“是是,下官的错,耽搁大人时间了。”
邓弈点点头,脸上浮现一丝浅笑:“许丞客气了,多想一些也对。”
看着邓弈脸上的浅笑,驿丞心里打个哆嗦,明白为什么齐督邮说这个大人脾气吓人是什么意思了,这哪里是脾气吓人!这分明是个变态!
说翻脸就翻脸,说打就打,打完了还能给笑脸。
年纪轻轻能做到卫尉府丞,还如此的凶悍,不知道是什么背景来历。
驿丞应应喏喏,不敢再多说,齐督邮又再次热情的邀请邓弈进驿站休息。
邓弈谢绝了,表示还要继续往下个城镇去查一查。
“真是太辛苦了。”齐督邮感慨,又低声抱怨,“那楚家公子倒是在府郡安坐,让邓大人您到处奔波。”
邓弈含笑说:“这是本官之职责,楚家公子是个读书人,年纪也还小。”
听起来和蔼可亲,当然,驿丞半点也不敢真这么认为了,安静乖巧的站在一旁,看着邓弈抓住了马的缰绳——
忽的他又停下,越过喋喋不休的齐督邮看向驿丞:“那母女三人是一起往云中郡去了吗?”
驿丞莫名的打个寒战,感觉自己的声音又变得缓慢。
“没有。”他说,“只那两个女孩儿去了。”
两个女孩儿,齐督邮瞪圆眼,邓弈则眯起眼。
.....
.....
驿站的大厅里再次满当当,但跟先前齐督邮这群官差们的气氛不同,安静又低沉。
门外脚步响打破了这窒息的安静,驿卒带着一个人怯怯的走进来。
“找到那个车夫了。”
那妇人雇佣的车夫是附近村子的,经常来往驿站,驿卒们都认得,所以很好找来。
“我问你。”邓弈看着那车夫直接说,“雇车的那个杨妇人,去她家的路你还记得吗?”
车夫神情有些迟疑,要点头又要摇头。
小心被鞭子抽你,驿丞心里骂,催促他:“快说!记不记得都不知道吗?”
车夫慌张说:“不,不是记不记得,是那娘子没让小的送回家,只送到县城,她就走了。”
县城?
那杨家娘子说自己是杨屯人,从县城到杨屯还有好一段路呢。
驿丞怔怔。
邓弈看着车夫:“她,是怎么走的?”
车夫被问的有些呆:“就是,走着走啊。”
他还忍不住模仿一个走路的姿势。
那娘子穿的破衣烂衫,走路摇摇晃晃扭啊扭,他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邓弈的视线转向驿丞,驿丞看到他嘴边的似笑非笑,那笑跟鞭子似的抽过来。
“许丞,一个快要死的人走着走的,走的还挺好看的。”
.....
.....
县城虽然不大,但很繁华热闹。
天寒地冻,酒楼茶肆都挤满了人,就连烟花楼里大白天也不少客人。
装饰精美,甜香腻腻的厅堂里,客人们拥着女子们围炉吃酒,真是极乐仙境。
有个女子抱着琴摇曳而行穿过要到包厢去,被厅内的熟客看到了招呼“丽娘,丽娘。”
丽娘转头对他媚眼一笑唤声大爷。
“丽娘。”那客人牵住她的裙角,“好几日没见你,舍下我这多情人,你陪哪位去了?”
似乎这是很好笑的事,丽娘忍不住咯咯笑:“我可没陪客,我呀,去给人当娘了。”
客人不解:“竟然是来个年纪小的客人吗?那等嫩雏可不好伺候。”
丽娘将裙角从他手里扯回来,避而不谈,娇嗔:“待我下次跟你细细讲啦。”
她捏着裙角刚要再走,大门喧哗,有很多人闯进来,伴着龟公伙计们的惊慌声。
“官爷?”
“差爷们?”
“这是怎么了?”
厅内的客人女子们也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还没看清来人,就听啪嗒一声,原来是丽娘手里抱着的琴掉在地上。
吓成这样了?
丽娘脸上倒也不是惊惧,而是诡异,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胖男人,挤出一丝笑:“这位,爷——”
驿丞咬牙一字一字:“杨娘子,看到你大病痊愈,我真是好开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