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春园灯火明亮,不过与狩猎场不同,这里的喧嚣雅致了很多。
乐曲声声,歌舞翩翩,在亭台楼阁水榭间若隐若现,宛如人间仙境。
主殿前铺展百张席案上的读书人,此时酒菜正酣,很多人都已经满脸醉意,不过醉了的读书人没有撒泼打架吵闹,他们依旧斯斯文文,最多是披发散衣,有人挥毫泼墨作画,有人举着酒壶高声吟诗作对。
殿前廊下,三皇子亦是席地而坐,没有丝毫皇子倨傲,与诸人一起挥毫泼墨,吟诗作对。
“三殿下,是我等读书人楷模。”不少人齐声高呼。
三皇子哈哈一笑,举起手中的笔:“愿与天下人共读。”
有太监笑盈盈上前为三皇子添酒,低声说:“路已切断,可以动手了。”
三皇子端起酒杯跟一个对他敬酒的读书人含笑点头,然后一饮而尽,站起来,将酒杯一甩,大袖摇晃,口中吟唱着诗歌翩翩而行。
读书人们笑着,跟着吟唱,盖过了歌舞乐声,直冲云霄,旁观以及身在其中的读书人都醉了,此等文雅盛景难得一见。
三皇子在吟唱穿行,走到了殿后,舅父赵大人含笑等候。
“殿下这首诗词做的极好。”他称赞,又问,“现在动手吗?”
三皇子笑着抬头看夜空,夜空无月无星,如墨漆黑。
“真是月黑杀人夜啊。”他感叹,转头看赵大人,“太子今夜必然宴乐通宵,真是死前也尽兴了。”
赵大人笑着应声是:“殿下如此有心,也不枉你们兄弟一场。”
三皇子将衣袖束扎,道:“走吧,我亲自去送我皇兄一程。”
旁边的太监上前,给三皇子裹上腰带。
赵舅父在旁揣着手,含笑说:“这一别,来生不要再见了。”
三皇子哈哈笑。
赵舅父道:“只是并不是所有人都陪同太子,城内留下的人也不少。”
按照原本计划的,动手就是城内,家门一关,弓弩围住,大火一烧,一个也跑不了。
但此时太子一家去了狩猎场,他们不得不分兵两边,这样的话,只能解决主要的党羽了。
比如杨氏,谢氏。
“这就够了。”三皇子并不在意,“待解决了太子,余下的人算什么。”
也只能如此了,赵舅父左思右想,还是要多添一人。
“记得顺便在楚园放把火。”他对随从吩咐。
都是那个小女子,横插一脚,如果不是她,也不会有楚园文会,也不会有太子能拿到把柄随意抓人,也不会有太子趁机耀武扬威搞什么狩猎会,打乱了他们的计划。
三皇子此时夙愿将圆,心情大好,对那小女子也不那么恼怒了。
他一笑,灰白的下巴尖尖:“舅父别急,这小女子,将来让她求死不能,现在死了便宜她了。”
说罢接过太监递来的披风一甩罩在身上。
这披风有大大的帽子将他的头脸遮住。
整个人瞬时就融入在夜色里。
夜色浓浓,但外边的喧嚣也更浓,厚厚的营帐都遮挡不住。
还好孩童玩了一天累了,睡的沉沉。
太子妃将儿子踢开的薄被搭好,视线落在被子里,看到竹筒也在——也不知道装了什么好东西,太监们悄悄告诉她说小殿下本是要给太子的。
纵然太子忽视这个儿子,但儿子还是很依恋父亲的,太子妃也能理解,她也一直这样来教育养护儿子——毕竟这个父亲不仅仅是父亲,还是君上。
她没有再动竹筒,仔细端详儿子安睡的面容,满目都是宠溺。
宫女在一旁低声笑:“小殿下还是更像您。”
太子妃笑道:“太子殿下也不丑的。”
宫女抿嘴一笑,没有宫内窥探的视线林立,主仆两人说话就随意了一些。
“让小殿下睡吧。”她低声说,搀扶太子妃起身。
两人走出营帐,喧嚣砸过来了,再看前方火光和舞动的人影,太子妃不由伸手按了按额头。
“殿下。”宫女低声说,“您先去歇息吧,太子那边今天肯定通宵了。”
这次狩猎会三天,第一天通宵,第二天要歇息,第三天又要宴席,夫妻两人大概能说上一两句话吧。
在宫里在宫外,又有什么区别。
太子妃眼中闪过一丝黯然,虽然早已经习惯了,但这次出来原本还存了一些期盼,期盼一家三口能在一起说说话。
她就不该抱有奢望。
太子妃垂目转身,下一刻想到什么又回过头。
“去燕芳那里的人怎么还没回来?”她问。
燕芳虽然不常来见她,但她派人过去,必然都有回信。
宫女道:“这么晚了,三公子留宿他们了吧,明早一起过来。”
这样也好,反正事情给谢燕芳交代了,她就不用担心了,太子妃一笑,又有了精神,太子陪不陪她无所谓,但燕芳来了,太子一定不会忽视。
这就足够了。
太子妃再没有看太子那边一眼,含笑进了营帐。
虽然此时此刻谢燕芳没有在,太子也正说到他。
太子在和四周的人讲以前的事。
“当时谢燕芳在孤眼里还是个孩子,不过那一箭射出,力气还真不小。”他笑道。
四周的力士们纷纷喊“太子真是惜人才”“太子心胸宽广,能容天下。”“只要你有真本事,太子就能宽待。”“有太子如此,我大夏无忧。”
太子摆摆手,这些恭维的话听太多了,想必所有人都这样认为吧,他的视线扫过诸人,眼中有醉意,但更多的是清明。
“其实,孤小时候,没人夸孤力气大。”他笑了笑,说,“尤其是父皇,但凡有人说孤力气大,他就会说,哈,朕,养了个一个公子荡!”
力士多是大字不识的莽人,有人好奇问“公子荡是什么?”
旁边的人忙示意他小声,低声解释公子荡是什么意思。
太子继续哈哈大笑。
“父皇整天等着看我被砸死。”他说道,说着站起来,“今日,三弟举办文会,让父皇看他读书,我,举办狩猎会,就是要让父皇看,我不会被砸死。”
他说罢抬手喝。
“来人,抬上来。”
诸人也忙都跟着起身,看到四个力士抬着一个鼎走到场中。
这——是要——
场中顿时喧哗。
齐公公抬脚就要冲到太子跟前,作为皇帝的内侍,他是这里最有资格阻止的人。
“太子,不可——”
但朱公公把他拦住,笑道:“别担心,殿下有分寸。”压低声音,“殿下已经练了一年多了,鼎是选出的最合适的绝对能举起来又最安全——”
但,那也是四个人抬着的鼎!齐公公皱眉:“不可莽撞!”
朱公公拉着他不放,低声说:“你怎么不懂这个?抬的人多,显示重嘛,其实只需要两个人就能抬起来。”
但——齐公公依旧满脸隐忧,四周已经响起了叫好声。
“太子威武!”所有人都在欢呼,“太子威武。”
朱公公低笑:“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先前都演练过。”
所以,这些就是做给他看的?齐公公似乎明白了。
太子也在这时看向齐公公,高声喊他:“齐公公,你看着,回去告诉父皇,孤,不是公子荡,大夏也不会有个秦武王。”
唉,这孩子,齐公公无奈,都这么大了,还憋着这口气呢。
太子已经站到了鼎前,解开上衣,赤裸雄壮的上身,屈膝伸手抓住鼎,四周瞬时安静,下一刻,就听一声怒吼,鼎被太子举了起来。
太子双手举起鼎,如山一般稳稳站在地上。
四周一静,旋即山呼海啸。
“太子威武!”“太子威武!”
齐公公无奈一笑,然后忙举着手喊:“老奴看到了,看到了,殿下快放下来。”
他的声音在山呼海啸中毫不起眼。
太子举着鼎,倒也没有举着不放,他绷着力气哈的一声,然后转动脚步,准备放下来。
但就在这个时候,四周欢呼的人群里,有一个力士蹲下来,手指一弹,一颗石子贴着地面飞向太子所在。
太子微微抬起脚转动,似乎无声,又似乎砰的一声,石子撞进了太子的脚心。
太子如同心被扎了一下,脚本能的一歪,瞬时如同被雷电劈中,整个人都裂开了。
不好,他的脚崴了!
不,这不是不好,更不好的是——
太子抬起头看向上方,上方如同天塌了一般砸下来。
完了!
齐公公站在原地,亲眼看着这一幕,如山崩地裂,那一瞬间,他什么也听不到了。
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这到底是怪谁,怪皇帝言毒激太子逞能,还是怪太子心狭桀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