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春殿内,邵树德正在试穿衮服。
唐为土德,享国二百八十余载。彗星触殿,金行兆应,故新朝是金德。
金德尚白,龙袍定为白色。
但尴尬的是,因为不太适合提前制作,这会还没有,因此邵树德此时试穿的是国朝上玄下缥的皇帝礼服。
“还算合身。”邵树德走了两步,笑道。
尚宫陈氏以及新近从汝州赶来的萧氏皆笑,一脸激动、欣慰之色。
陈氏还好,萧氏从小就是作为皇帝嫔御的标准来培养的,巢乱之后,本来觉得没机会了,没想到这辈子还真能当上皇帝的女人。
世事变幻,直如做梦一样。
何皇后也在场。
今天是六月初一,依然是大唐的朔望朝会。何皇后最后一次参加,匆匆而至,又匆匆离开。
其实按照进程来说,她还可以上朝一段时间。因为邵树德尚未完成登基典礼,也不要求她避嫌什么的,该干嘛干嘛。这对公母之间,根本就不会产生什么猜忌。
但她后面不会去了,公开的原因是圣君已禅位,她作为大唐皇后,不宜再临朝,真实原因则是她的肚子快藏不住了。
皇后应该是在二月底怀上的,至今三月了。之所以这么快就中标,实在是太傅洒的种子太多,二人颠鸾倒凤的次数也太多,龙床都快被摇塌了。
“太傅……”皇后一副羞愧难当,又有些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已许诺,继位大宝之后,以棣州乐安之邑奉唐主,封为乐安郡王。一应轨仪,并遵故实,无需忌讳。”邵树德说道:“你既已怀了我的种,送你回去,对谁都不好。”
说到这里,他坐到了皇后身旁,轻揽着她的蜂腰,道:“这段时日,朝政有赖皇后良多。当初又是我主动招惹的你,定然对你负责的。只是——这一时半会间,还是得委屈你一下。”
皇后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你先去安国女道士观避一避风头。”邵树德说道:“对外就称,因大唐国祚终止,伤心过度,遂出家修行。乐安郡王许之。待孩儿生下来后,就接你入宫。我手握数十万大军,东征西讨二十年,想要一个女人,还没人敢反对。”
何皇后有些失望。
她觉得自己为邵树德付出了那么多,甚至还怀上了他的孩子,到头来还得这么偷偷摸摸。你不是很喜欢玩别子么?怎么这回怂了?怕了?
“别胡思乱想,好养胎。日子还长着呢。”邵树德劝慰道:“你佐理朝政,功劳甚著。又献上皇帝宝册、传国玉玺,功莫大焉。若时机得宜,我可给你上尊号,就叫‘唐淑献皇后,,如何?”
皇后、太后活着时就得尊号,不太多见。一般是禅位,或皇帝过继而来之后,给自己生母上尊号。
何皇后心情终于好转了,总算太傅没有提起裤子不认账。就是“淑献”这个尊号,让她微微有些不自然。
不过总比“贞献”之类的尊号要好,她委身于臣子,显然不贞,没脸接受。
“就照着这个型制改吧。”试完之后,邵树德将衮服脱了下来,又换上大唐亲王袍服,说道:“以白色为主基调,但并非纯色,多试制几套,我挑选一下。”
“遵旨。”萧氏妩媚地看了一眼邵树德,掩嘴笑道。
“别乱说……”邵树德的斥责显得虚弱无力。
从法理上来说,他现在还不是皇帝,但实际上已经是了。今天朝会之后,门下省发来了一大堆制敕诏谕,等着他御批。
那帮朝官,工作热情极其高涨。或许是以前憋坏了吧,从来没这么多政务让他们处理。人就是这么贱,尤其是政治动物,他们说累,那都是嘴上说说而已,你要是剥夺他发号施令的权力,让他闲下来,个中滋味只有过来人能体会。
“对了,萧尚宫熟
习礼制、乐舞。昨日太常卿郭磨奏报,欲制新朝雅乐,你看看能不能帮上忙。”邵树德说道。
“是。”萧氏应道。
“唐祖登基之时,用的是前隋礼乐吧?”邵树德又问道。
“正是。”萧氏答道:“国朝草创之时,未及创办礼制、雅乐,故沿用前隋旧制。”
“历朝历代,雅乐大不一样吧?”
“国朝雅乐,是高祖、太宗两朝不断完善,最终确定下来的。结合了前隋雅乐,及南朝齐、陈宫廷正乐,制大唐雅乐,又设教坊,专司习练。”
“不容易。”邵树德感叹道。
历朝历代,都会制作自己的官方正乐,确定自己的礼制,如祭礼、军礼、凶礼等。这些是一个大一统王朝内涵的标志,是不可或缺的。
短命王朝或割据王朝,一般没这个能力来完善这些东西。他们被人轻视,未必没有这方面的因素——看着就不正规,你还说不是草台班子?
后面要举办登基典礼了,雅乐、礼制可以先沿用唐朝的,毕竟很多王朝初创时都这样。但服制可以先操办起来。
总不能称帝临朝了,官员们还穿着前朝的官服吧这像什么样?
六月初五,汝州清暑宫。
“参见王妃。”银鞍直副使杨弘望带着诸将校行礼。
“起来吧。”折芳霭满脸笑容道“诸君赶路辛苦了,一会都领些钱帛吧。”
“谢王妃赏赐。”众人高呼道。
内给事刘景宣使了下眼色,很快便有内侍、宫人取了钱帛,一一分发下去。
折芳霭信步走到一辆装饰华丽的车前。
此为重翟车。
翟,雉鸡、锦鸡也。以雉羽两重为蔽者,为重翟车。
金饰诸末,轮画朱,金根车牙。车厢上饰以重翟羽。
有装饰、遮蔽用的帷幔,朱丝络网,绣紫络带,车上插翟尾。
重翟车,皇后专用。
折芳霭轻轻抚摸着车上的饰案,神色微微有些激动。
重翟车准备了两辆。
一辆是王妃乘坐,一辆是赵玉的乘车。
折芳霭心中明了,微微有些委屈之情,不过很快压下了。
重翟车外还有厌翟车、翟车、安车、四望车、金根车。
型制与重翟车大同小异,但装饰、颜色方面有细微的差别。
其实这六等车皇后都可以乘坐,且在不同场合,使用的车辆也不一样。但有且只有重翟车,内外命妇、嫔妃公主不可以使用,乃皇后受册、从祀、享庙时专供。
折芳霭乘坐重翟车去洛阳,这是要受册封为皇后了。
赵玉是贵妃,本来没资格乘坐重翟车,但邵树德特许她“礼同王妃”,有特殊待遇。
“这便是天家的威严……”赵玉、封绚二人并肩走了出来,看着停放在那里的一辆辆车,也看傻了。
刘景宣跑前跑后,在一旁笑着解释:“皇后与赵贵妃乘重翟车;封淑妃、没藏德妃、诸葛贤妃乘厌翟车;封昭仪诸嫔乘翟车;江婕妤以下乘安车。”
“诸外命妇、公主、王妃乘厌翟车。”
女人乘车,男人骑马,所以这些车都是给女人坐的。邵树德的儿子们就只能骑马前往洛阳了,当然如果年岁尚幼的,则由乳娘抱着乘坐厌翟车——乳娘一般有外命妇封爵。
邵树德长女邵沐围着一辆厌翟车转了一圈,轻轻用手摸了摸上面的红锦络带,一脸满足之色。
小封看女儿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咬着牙提醒了下“马上就要嫁人了,端庄、贤淑都忘了吗?”
随即又看到女儿乘坐的车比自己还好,心中微酸。
她明白,身份不一样。
女儿是公主,是皇帝的种,身份尊贵。她只是个昭仪,即
便是公主生母,身份上也差了不少。
不过她也满足了。十四岁那年嫁予邢州“名士”魏缇为妻,婚后吵吵闹闹,可没想过有今日。尤其是夫君魏缇还打算把她献给田令孜的假子以换取官职,更是大吵大闹。既然总要服侍别的男人,那还不如服侍天底下最强的男人,如今总算有回报了。
折芳霭与赵玉对视了一眼,都笑了。
夏王的姬妾儿女们,还没转变好心态,“鸡犬升天”之后,还需要时间来适应。
“清暑宫住了这么久,乍要离开,还挺舍不得的。”赵玉抬头看了看秀丽的山川、庄严的宫殿,叹了口气。
“玉娘勿要长吁短叹。”小封走了过来,拉着她的手,笑道:“速去洛阳,把殿下抢回来。若迟些时日,宫里的圣人嫔御、公主皇女们都要被殿下带回家了。”
赵玉白了小封一眼。她们长期生活,如同家人一般亲密,自是无话不说。
夏王喜欢去采摘外面的野花,采完后变成家花,过阵子又没兴趣了,继续采摘。
他就只喜欢野花,不喜欢家花,这个混蛋。
“该走了。”折芳霭最后看了一眼清暑宫。
宫内会有人留守,但绝大部分都要前去洛阳了。夏王来信,将诸姬妾、儿女们安排在紫薇城,殿室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辰时三刻,清暑宫外车马如龙。折芳霭带着邵树德的一众姬妾、儿女,在银鞍直及汝州州兵数千人的护卫下,北上前往洛阳,准备接受册封。
而登基大典的日期、地点以及选用的年号,也已经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