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厅内一阵沉默,只余文慧低低的哽咽声。..
过了好一会儿,文安才首先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语气凌厉,竟是连“姐姐”二字都省了。
文慧抬起头:“你听不明白么?就是那个意思我一定要嫁给朱景诚,不然……无论嫁的是谁,只要有一丁点儿风声传到他耳朵里,我这辈子都别想有好日子过你们不是整日在我耳边唠叨闺誉、名声什么的么?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我好歹也是从小知书识字长了这么大的,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世人皆浅薄,最是在意这些虚的我便是再不经事,也吃了几个月的苦头,那样的日子,我再也不要经历了”她伏在小几上大哭。
蒋氏听得心酸:“好慧儿,不会的,娘不会让你再吃那样的苦,你想要怎样娘都依你……”
文安脸上原本露出了几分哀凄,但听到母亲这么说,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望向她:“母亲您这是什么话?姐姐糊涂,您也跟着糊涂了么?”
蒋氏一窒,但看着女儿,又不忍心反口。
文怡听得心头发闷,深呼吸一口气,才道:“六姐姐,你既然怕日后那件事会传到你夫君耳中,那为什么偏偏要嫁给东平王世子?他可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实情的人若他在意那件事,你连嫁给他的可能都没有更别说如今王府有别的盘算了。”
文慧抬起头来,面上泪痕点点:“这如何一样?我若嫁给别人,将来那人知道了当日之事,虽说可能会嫌弃我,但有父亲给我撑腰,他也要顾着自个儿的名声,断不会主动把事情传扬开去。我担心的,是外头的人知道了,闲言碎语会逼得那人对我狠下心可朱景诚早就知道了,当初还是他救的我,将来便是事情传了出去,还能说我嫁给他,是为了报救命之恩。原本是别人眼中的丑事,转眼就能成为英雄救美的佳话更何况……更何况……”她脸微微一红,染上了几分羞涩,“他救我的时候,待我很是关心体贴……想必对我并不是没有情意……”
文安闲闲地道:“英雄救美的好象是柳家大表哥吧?东平王世子几时救了你?他不过是打了你一个耳光,让你别再发疯罢了他能厚着脸皮把自个儿当英雄,你倒是配合得紧”当日他虽晕了过去,但事后早就从柳东行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
文慧微微变色,神情稍为有些不大自然。文怡也不自在地轻咳两声。文安这才反应过来,却又不好赔不是,只得眨眨眼,有些心虚地撇开头去。
蒋氏皱着眉轻斥小儿子:“胡说什么?柳家的行哥儿跟你九妹妹已经定了亲事,况且他又只是个小小的武举人,如何配得上你姐姐?”
文安听了有些不乐意:“他怎么配不上姐姐了?我倒觉得姐姐配不上他呢前儿我听见祖母与母亲说话,祖母还打算把姐姐许配给明敏哥,明敏哥还是个白身,母亲倒嫌弃行哥儿是个武举人了”接着他怪里怪气地嚷道:“不是英雄救美么?美人以身相许,真是一桩佳话咦?姐姐,你不同意?这是为何?莫非这英雄也是要挑人的?”
文慧气得浑身发抖,抓过一个茶杯就扔过去:“你还是不是我亲兄弟?居然说这样的话气我?”蒋氏忙抱住她安抚,又数落儿子:“还不快给你姐姐赔不是?”文安只是冷笑,下巴高高仰起。文慧见状更生气了,哭着向母亲告状:“娘,你瞧小七那模样”想到弟弟从前一向对自己是千依百顺的,如今却处处与她过不去,好象完全变了个人一般,她便更委屈了,哭得也更大声。
文怡顾不上安慰劝解,她早被文安所言惊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了。于老夫人几时产生了将文慧许配给罗明敏的想法?这这这……这实在太荒唐了文怡回想起罗明敏那爽朗的笑容,与每每相助于她与柳东行的热血心肠,再想到文慧的脾性,与大报国寺树林里与文慧同行的那个男人,心便渐渐硬起来。
她怎能让兄长一般的忠诚友人,遭受那样的耻辱?
“那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就不必在此吵闹不休了”她听见自己在说,“眼下的关键是,即便六姐姐自己拿定了主意,那东平王世子又是否愿意呢?其实这几天发生的事,已经能让人明白看出王府的意思了,若世子当真对姐姐有情,为何任由长辈折辱顾家?其实大伯父与大伯母都如此宠爱姐姐,断不会在婚事上委屈姐姐的,姐姐何必一意孤行?”
蒋氏、文慧与文安听了她的话,都不约而同地将视线转了过来,文慧止了哭声,脸上带着几分茫然与惊慌,有些迟疑地道:“你别胡说……他当日对我是有情的……不过因为半年不见,所以……难免有些冷淡了……”她咬咬唇,“所以我才想要见他怎么也得让我见他一面,跟他说说话也许……他见了我,就会想起从前的情份了……”
文怡听了,又好气又好笑,心底不由自主地涌起疲惫感。文慧,她怎能如此对自己自信?
文安想必也听不过耳:“那若是他想不起来呢?又或者他压根儿就对你没有丝毫情意我看他根本就没看上你当初他来平阳时,柳表哥镇日在他跟前说与你有多亲近,他但凡是个知廉耻的,就不可能看上你若是柳表哥那样了他还向你示好,这人品就不能信了依我说,你还不如早早死了心吧”
蒋氏也含泪看着文慧:“是呀,慧儿,听娘一句劝,就忘了他吧。娘会跟你父亲说,给你好好寻一门亲事,要找一个又体面、又有本事、家世好、人品好,无论如何也不会弃你而去的人”
文慧闻言气急:“娘您究竟是在帮我还是在气我?您方才不是说随我爱怎样就怎样的么?”
蒋氏嚅嚅地,小声道:“便是娘想帮你,也无能为力啊王妃都这般打我们的脸了,可见是不愿你嫁给世子的,王府位高权重,我们能奈他何?”
文慧抿抿唇:“那我就去求丽君帮忙请郑贵妃娘娘出面只要贵妃娘娘愿意帮忙,圣上下了旨,王妃就算不乐意,那也是白搭”
文安不以为然:“贵妃娘娘为何要帮你?你没听九妹妹说么?王府看中的世子妃人选,乃是沪国公府与东阳侯府这样人家的千金小姐你哪里比得上她们?”
文慧不服气地仰起头:“我比她们长得漂亮”顿了顿,“再说,你们不是常提起,圣上正打算削藩么?那他怎肯让朱景诚娶那种人家的女儿?相比之下,我是再好不过的人选了,出身尊贵,却不显眼,容貌才学都好,太后也挑不出错来柳姑父素得圣上宠信,只凭他的脸面,圣上也会更看好我的”
文怡直直地瞪着她,只觉得自己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蠢人。
蒋氏听了也觉得有些不妥:“这……真能成么?就怕王府执意不肯……到头来结亲不成,反结成仇了”
文慧冷哼:“圣旨大过天,王府怎敢违令?”
文安凉凉地道:“他们不敢违令,只需乖乖听话娶你过门,过个三五月,把你毒死了,报个急病而亡,就能欢欢喜喜娶看中的媳妇去了”
蒋氏脸色一变,文慧气得再摔了一个茶杯:“小七,你究竟是怎么回事?我是你亲姐姐,你却处处与我作对以前那个伶俐又贴心的小七哪里去了?”
文安沉下脸来:“早在被你骂出家门时,就死在乱匪手上了”
这话一出,蒋氏与文慧脸上都是一白。后者迅速红了眼圈:“你……你不是说不再恼我了么?难道是哄我的……”
蒋氏忙安抚她几下,又目光复杂地看向儿子:“小七,你当日也有错,眼下既已平安无事,就不要再说那种话了……”
文安冷淡地看着母亲,眼圈微微发红:“母亲当真就这样继续纵容姐姐?她嫁人,竟不盼着日后夫妻和睦,却是宁可得罪人,也要嫁过去,这婚事对她有什么好处?儿子只担心,若她真这么做了,到头来……不但她小命难保,还要把我们全家人都赔进去母亲尽管继续糊涂下去吧只是有一天,六姐姐终尝恶果,却回不了头的时候,您可千万别后悔”
说完这番话,他便一扭头,打开门大踏步往外走了,听那脚步声,似乎是上了甲板,不一会儿,就传来家人的声音:“七少爷,天快黑了,您要往哪里去?”
“啰嗦”
蒋氏不安地听着,想要起身去找儿子,女儿却又抱着自己的腰哭个不停:“娘,您听小七的话,真是太气人了您可千万不能听他的”她愁得不行:“你弟弟的话也有道理,你年纪小,不知道这里头的凶险,娘怎能看着你往火坑里跳?”
“那怎会是火坑?娘,您别听小七的,他心里怨着我呢,宁可看着姐姐受苦,也不愿意帮忙。娘,您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嫁给不喜欢的人,一辈子受气么?您就依了我吧我会让朱景诚喜欢我的,便是当真丢了性命,也绝不后悔……”
蒋氏抬起手帕拭泪:“你这孩子……真真是我命里的孽障”
文怡木着脸走出小花厅,反手关上了门。她就不该跑到这里来看了一场可笑的戏,却把自己给气得说不出话来了难为文安这位曾经的纨绔子弟能看得如此明白,只奈何摊上这样的母亲与姐姐
她转过身,再度走向于老夫人的舱房。这回就算于老夫人睡上一日,她也会在房门口等到对方醒来为止她就不信,没人能制止文慧的狂想了
一刻钟后,文安坐在码头下面的一个小酒摊上,往嘴里灌了满满一杯酒,便立时被呛得咳了半日,索性一把摔了那杯子出气。
周围的人见他衣着华贵,便知道他来历不凡,又见他正在气头上,不敢去撸他虎须,便离得远远的小声议论着。
文安听得心烦,大力一拍桌面:“吵死了都给我滚”随手掏出一把银珠子往地上一抛,“赏你们了赶紧滚,还爷一个清静”
小酒摊上的人都是码头上的苦力,见了这些银珠子,眼都直了,纷纷抢了,一哄而散,倒是有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踱到街对面,远远地看过来,偶尔交换几个眼色。
文安也没留意,只叫老板上好酒。那老板素来只卖劣等米酒,哪里寻好酒去?只好把最烈的一种送上去,说:“这是小的这里最好的酒了,寻常人都喝不得,公子爷可得悠着些,好歹别醉了,连酒钱都付不了。”
“啰嗦”文安扔了个银锞子过去,“什么好酒?爷还喝不得了?这够不够?”
“够够”那老板喜滋滋地接过银锞子,掂了掂份量,眼珠子一转,便看见街对面那两人还在盯着这边看,他嘻嘻一笑,心里有数,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转身到灶边操劳一番,给文安送上了一碟花生米,一碟猪头肉,心道:“公子爷,这就算小的孝敬您了,也不枉您让小的发了回财。您黄泉路上可别来寻小的麻烦”
文安喝了一口烈酒,顿时呛得眼泪鼻涕都一起来了,难受得不行,想要骂那老板,却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得急急起身去倒茶。
这时一只手横过他面前,递来了一杯茶,他忙不迭抢过茶灌了,好容易歇了口气,却忽然想到自己连茶是谁递的都没看清楚就喝了,万一叫人暗算了如何是好?一惊之下忙抬头去看,愣了愣,便松了口气:“原来是你呀,行哥儿……你怎么在这儿?”
柳东行满面笑意地拍了拍他的肩,不着痕迹地往后看了一眼,不一会儿,街对面那两个人便被几个大汉捂了嘴,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就消失了。小酒摊的老板满头大汗,手上不停地擦着灶台,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柳东行没理会他,径自在文安对面坐下,笑道:“我正巧过来东平看一位老朋友,正打算寻船回京呢,不想在这里看见了你。你怎么到这种地方喝酒来了?也不仔细瞧瞧周围是什么情形,万一有人见你衣着富贵,出手又阔绰,把你劫到荒郊野外去,可怎么好?你家也不派个人跟着,倒也放心”
文安冷笑:“我都这么大个人了,离了人便活不成了么?你也太小看我了我好歹也习过几年武艺,等闲几个人近不了身至于我家里?他们忙着哄我那位六姐姐呢,哪里还顾得上我?”
柳东行笑了:“这又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既说出这样酸溜溜的话来。”
文安讪讪地看向他:“你别笑话我,你要是知道了,包管也笑不出来”
“哦?”柳东行眨眨眼,“那你给我说说吧,也许……我还能给你出点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