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老夫人与文怡闻言双双大吃一惊,文怡更是立时便站起身来追问:“这是怎么回事?你且细细说来,柳家大爷不在家,是去了营里么?!”
赵大忙答道:“姑爷正是去了京南大营,听他家的人说,已有七八日不曾回来了,又得了消息,朝里定了下月初五,大军开拔,估摸着姑爷在那之前应该还能回家一趟。姑爷的管家素来得用,有他料理着,家里也没什么事。只是今儿一大早,尚书府的一个管事带着人过去,说是为着柳家表少爷要办喜事了,府里要大摆宴席招待宾客,用来摆设的古董珍玩不够,想着姑爷那里也有几件古物是从前老太爷留下来的,先前姑爷搬出来时,尚书大人便把东西分给他了,如今府里有急用,要借回去摆几日。姑爷的管家说,主人不在家,他不敢自作主张,不肯开库房让他们把东西拿走,那尚书府的管事跟他吵起来,一直闹到后晌,三姑太太在尚书府里得了消息,便亲自带了人过来,把那管家给捆了,如今姑爷家的下人拦住了他们,不让姑太太把人带走呢。小的见情形不妙,从姑爷家的门房那里得了消息,便立时赶回来报信了。”
文怡听得气愤不已:“这么说,尚书府的人这时候还在闹了?!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么?!”柳东行不在家,家里虽有管家下人,又怎能应付得了堂堂尚书夫人呢?三姑母这是故意的,柳东行人还没走呢,她就这样明火执杖上门夺产了,若是柳东行当真离了京城,她岂不是要把他全部身家都占了去?!柳东行好歹也是个官身,领着朝廷俸禄,又是即将出征北疆的勇士,她怎么就有这样大的胆子?!
卢老夫人冷哼一声:“真真是丢尽了我们顾家女儿的脸面!”说罢叫人传了仲茂林回来,命他立时去向侍郎府报信:“替我问问大老夫人,她是怎么教的女儿,那还是个朝廷命官呢,人还没离京,她就敢带人上门夺产卖人,敢情是嫌柳姑爷名声太好了,日子太安静了,想要让御史给柳姑爷寻点不痛快呢?只是她自个儿要害自个儿的夫婿不打紧,我们顾家可还要脸面呢!别以为出了嫁,做了当家太太,夫婿又是高官厚禄,就把娘家的祖宗名声都给抛在脑后了!”
仲茂林领了命急急去了。文怡稍稍安心了些,想了想,又暗暗为祖母的做法叫好,只是还有些担心:“仲叔这一趟差事总要费些时间的,等大伯祖母得了信,再派人过去,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三姑母到底是尚书夫人,又带了许多人,柳大哥才搬出来独立门户,家里人手并不多,若是拦不住怎么办?孙女儿就怕他们都是家仆,便是闹到官前,也是要吃亏的。”
卢老夫人板着脸道:“闹到官前又如何?这事儿说来虽是小辈的奴仆冲撞长辈,但又何尝不是长辈不慈,要仗势欺凌小辈?!真闹出来了,丢脸的是柳姑爷!我倒恨不得官府正经审一回案子呢,叫京里人都知道知道,庶出的子嗣是如何霸占嫡长子家产,又一再欺凌嫡系血脉的!”
文怡听得心里也觉得痛快,但还有几分理智,低声劝道:“祖母别生气,这事儿若真闹出来了,柳大哥未必能得什么好,他虽是嫡长子,但柳姑父的生母却是姚家女呢。”
卢老夫人闻言顿了顿,也有几分泄气,脸色更难看了。如今姚皇后虽无子,但在宫里地位稳固,姚家又是世宦之家,为官做宦的族人门生众多,官府未必会为了柳东行一个新入职的从五品武官,得罪了中宫皇后的,若是柳尚书府再倒打一耙,吃亏的就是柳东行了,自家孙女也要受了连累。
想到这里,她只好吩咐下去:“派几个人过去羊肝儿胡同,先把人安抚下来再说。”想了想,又觉得还是不稳当,索性直接叫人套车:“我亲自去一回,看咱们家的三姑太太是不是连礼敬长辈都不会了,那她也别有脸面叫小辈们敬着她!”
文怡忙道:“孙女儿过去一趟就好了,您才赶了这许多天的路,还没歇过气来呢,怎能叫您再劳累?”
卢老夫人白了她一眼:“你拿什么身份去跟你三姑母说话?她那张破嘴,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呢,没得叫你吃了亏。我身子好着呢,用不着担心这个!”说罢便坚持让水荭去了,又叫石楠侍候自己换出门的衣裳。
文怡见劝她不住,只好匆匆回房也换了一身衣裳,过来亲自扶着祖母出门上车。文良得了消息,便要过来护送,卢老夫人想着有个子侄撑场面也是好的,加上文良又是顾氏族长之子,说话也有份量,便让他一道去了。
一行人匆匆赶到了羊肝儿胡同,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只见柳家宅子门前一片冷清,只有两个婆子在那里收拾东西,大门还歪了半扇。
文怡听得家人回报,心道一声不好,忙让赵大去问详情,果然是叫尚书府的人捆走了柳东行的管家,如今家里只有柳东行的奶娘还能约束着下人,又派了人出城去了京南大营报信,只是听说那里规矩极严,无论军士官兵,进去了,不得上官许可,是不能轻易出营的,也不知道要如何收场呢。
文怡心中暗暗着急,卢老夫人的脸色更是难看:“来晚了,不过你三姑母还真是个胆子大的,这会子也不知道把人弄到哪里去了!”
文良见状便提议道:“侄孙儿到官府里问一声吧?那管家既是妹夫的奴仆,三姑母虽是长辈,也不好把人卖了的,想来身契也不在她手上,换手时总要到官上立文书的。”
卢老夫人冷笑道:“这样浅显的道理,你三姑母怎会不知?她自然不会立时就把人卖了的,这时候必是拉回了府里,不知怎么折腾呢!”
文怡忙道:“祖母,咱们再去一趟尚书府吧?怎么也得把人给救出来!”
卢老夫人正要说话,赵大家的在车外头报说:“老夫人,小姐,二少爷,姑爷家的奶嬷嬷过来请安了。”
文怡一听,便知道是柳东行的奶娘,记得是姓舒的,听柳东行说对他甚好,小时候他没了父母,在二叔家里受罪时,她没少帮衬着,因此一搬出来独立门户,他就把这位奶娘一家子都接出来了。她忙道:“是舒嬷嬷么?快请过来。”
舒嬷嬷年纪约有四十来岁,中等身材,圆圆的脸蛋,细长的眼睛,鼻头圆润,容貌虽不出众,却一瞧就让人觉得和气得紧。此时她穿着一身豆绿夹袄,靛青长裙,身上是酱紫色的长比甲,头上绾着圆髻,插了几枝镶翠玉的银簪,额上还有黑缎面绣福寿纹的勒子,俨然是个殷实人家老太太的模样,想来在柳东行家里过得不错。她走到车前,见车帘子掀起来了,露出里头一老一少两位女眷,便知道那年轻的必是将来的少奶奶了,另一位自然就是少奶奶的祖母。她心情有些复杂,却还不忘礼数,忙上前拜见:“老奴见过顾老夫人,见过顾九小姐。”
卢老夫人微笑道:“快请起,你是行哥儿的奶娘,用不着多礼了。”文怡见舒嬷嬷起身,便忙问:“嬷嬷不知如今情形如何了?赵大知道你们这里出了事,立时便回去报给我们知道,只是等我们赶过来,人似乎都散了,听说管家被带走了,不知是送到了什么地方?”
舒嬷嬷闻言眼圈一红,低头泣道:“我们当家的被二夫人领走了,说是要卖掉呢,只是听她的口风,大约是要先带回尚书府里去的,也不知道会受什么罪……”
文怡这才知道原来那位管家就是舒嬷嬷的丈夫,心里也有几分着急。这样的身份,柳东行是断不可能会让步的,他都快要去打仗了,家里却出了事,叫他如何能安心?她求助地看向祖母。卢老夫人面色一沉:“你三姑母如今是越发不象话了,便是从前长房任着族长的时候,也没听说过你二伯母会越过你的叔叔伯伯们,处置别房的奴才!她这样做,是哪家的规矩?!”
文怡只好安慰舒嬷嬷:“嬷嬷且宽心,我们来之前,已经派人去侍郎府报信了,这事儿说来三姑母是不占理的,舒管家很快就会回来的。”
舒嬷嬷哽咽道:“我们原本都是柳家的家生子,二夫人是族长夫人,要处置我们,我们本来也没有二话。只是大爷不在家,二夫人没问过他,便要把家里的财物拿走,这不合规矩,便是二老爷发话了,也没有不问过大爷的道理。我们当家的原是要跟二夫人说理的,二夫人一时恼了,才会生气捆人,当真不是我们有意冒犯。我们自然是知道自己身份的,但如今大爷已经独立门户了,我们都是大爷的人,自当以护主为己任。”
卢老夫人挑了挑眉,淡淡地说了四个字:“原来如此。”便开始仔细打量起她来。
文怡心里隐隐察觉到这位舒嬷嬷话里有话,是个心有成算的,倒也为柳东行高兴,家里有这样的老嬷嬷坐镇,他也能少操些心了。
场面一时有些沉寂,文良插进来问道:“这位嬷嬷,照你这么说,三姑母莫非还把东西给拿走了?都是些什么?!”
舒嬷嬷忙道:“是老太爷在时收罗的一些古董、珍玩什么的,当着族里的老人留了话,要留给大老爷一家子的,只是后来大老爷没了,二老爷便把东西收了去,只说是大爷年纪还小,他替大爷收着,等大爷长成了,再还回来。这么多年,也没听见什么动静,直到去年年底,大爷忽然说要搬出来正式独立门户,二老爷又分了两个庄子过来,算是正式分家了,这才把那些东西还了几件回来,还差了几件,二老爷说都收在老家了,暂时没功夫去寻,等往后回乡祭祖时,再找出来给大爷送去。大爷平时极宝贝那几件东西的,都封在库里,钥匙也亲自收着,直到先前要入营练兵,怕不小心丢在外头,方才把钥匙留在家里了。”顿了顿,“也不知道二夫人是怎么知道这个的,要不然,她派来的管事也不会一来就开口向小的讨要了。”
文良闻言皱了皱眉,神色间颇有几分不屑。恒安柳氏明明也是大族,怎的一族之长如此有失风度,竟然连侄儿的几件古董也贪,那可是他亡父明言要留给另一房的,还有族老为证,就算他占了去,又哪里瞒得了人?一族之长若是失了公正体面,就算坐在那个位子上,也无法服人。
一想到柳顾氏还是顾家的女儿,他心情更不好了,暗暗下决心,等回家见了父母,一定要说服父母亲,从严教养族中女儿才行!什么尊荣,什么官职,什么体面,都是其次的,不管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女儿家都该以品行为重!
文怡则在暗暗称奇,柳姑父此前对东行一再打压,肯点头让他分家另立,已经不容易了,为何还会大方地分给东行两个庄子,又送还那些古董?莫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卢氏也在沉思,这时,侍郎府的人赶到了。仲茂林带头,后头跟着个中年男子,文良认得是侍郎府外院的管家,便去打了声招呼,又道:“人被三姑母带走了,我正要去尚书府呢。这事儿三姑母着实是办错了,传出去,不但柳姑父要受人指责,我们顾家也会叫人笑话的。几位妹妹都还未出阁,可别因此受了连累。”
侍郎府的管家闻言吓了一跳,忙道:“太夫人也叫小的过来劝姑太太呢,不料没赶上,小的正要回府去报信,却不知道二少爷也在这里。”
文良却说:“你与我一道去吧,也好让三姑母知道伯祖母的意思。”
那管家还要说什么,卢老夫人却发了话:“一起去,我知道你家姑太太如今是尚书夫人,我虽是她长辈,她未必就把我放在眼里了。你也去,看看她是不是真的尊贵至此,连亲娘的话都能不听了!”她冷冷一笑,“若真是那样,我们顾家也没那么大福气,有这么有出息的女儿!”